在张韵棠的坚持和张起灵的默许下,众人最终决定在这温泉洞穴中停留两天,以确保金顺子体内的狐毒被彻底清除。强行带着一个随时可能发作的“炸弹”在危机四伏的雪山中穿行,无疑是自寻死路。
这两日的滞留,反倒给了众人一个难得的喘息之机。洞内温度适宜,有温泉和之前携带的压缩干粮,生存暂时无忧。吴邪靠着温热的石壁,望着穹顶那些奇形怪状的钟乳石,脑海中不断梳理着从七星鲁王宫至今的种种线索。蛇眉铜鱼、海底墓的考古队、三叔的失踪、神秘的青铜铃铛、东夏国、云顶天宫……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乱麻,但在这短暂的宁静中,他似乎隐隐抓住了一些头绪,尤其是关于三叔吴三省和解连环之间那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及他们各自可能的目的。
张韵棠大部分时间都在调息,并仔细检查金顺子的恢复情况,偶尔会用银针为他疏导经络,加速毒素排出。张起灵则一如既往地沉默,或静坐,或在不大的洞窟内无声巡视,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危险。小白团子似乎很喜欢这里温热的环境,时常在温泉池边打滚,或者叼着张韵棠给的肉干磨牙,引得王胖子几次想逗它,都被它嫌弃地躲开。
两天时间转瞬即逝。金顺子眼中的赤红和狂躁终于彻底退去,神智恢复了清明,对于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他显得既惶恐又愧疚,连连向众人道歉。
再次启程时,众人的体力都恢复了不少。在潘子和金顺子(此刻他已不敢再有异心)的带领下,他们离开了温泉洞穴,重新投入外面冰天雪地的世界。穿越一片古老而茂密的原始森林,这里的树木高大得遮天蔽日,积雪压弯了枝桠,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质层,行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异常艰难。
当终于钻出那片令人压抑的老林,视线豁然开朗的瞬间,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
远处,一座通体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巨山巍然矗立,它与周围连绵的山脉浑然一体,却又因其独特的气势和形状而显得格外突兀。那山峰的轮廓,险峻、奇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与威严。
“就是那里!”吴邪失声叫道,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那形状……和海底墓壁画里画的那座山……一模一样!”
王胖子也瞪大了眼睛,喃喃道:“他娘的……可算让胖爷我见着真的了!”
一直沉默寡言的陈皮阿四,此刻拄着拐杖,雪白的须发在寒风中微动,浑浊的老眼望向那座雪山,也流露出一种复杂难明的神色。他伸手指着前方连绵的山势,声音沙哑地开口,像是在对众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看清楚,眼前这三座相连的山峰,像什么?”
众人凝神望去,只见那座主峰两侧,还各有一座稍低一些的山头,三峰并立,气势雄浑。
“像……三个并排的龙头?”华和尚试探着回答。
“不错!”陈皮阿四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三头龙的格局,万年难遇!这可是‘群龙坐’,最是适合群葬的宝穴!想不到,东夏人竟然能找到这种地方!”
张韵棠与张起灵并肩而立,遥望着那座白雪覆盖的圣山。寒风卷起她额前的几缕发丝,她的眼神深邃,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某些埋藏在记忆碎片深处的景象。
“终究……是回到这里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一丝宿命般的感慨。
话音刚落,她便感到一只微凉而有力的手,轻轻握住了她藏在袖中的手。是张起灵。他依旧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冷峻,没有任何言语,但这个突如其来的、简单的牵手动作,却胜过千言万语。那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坚定的力道,像是在无声地告诉她——无论前方是什么,他在。
吴邪看着那三头龙格局的雪山,也想起了爷爷笔记中曾提到过的相关传闻,知道这种风水格局极其罕见和霸道,非帝王不敢用,也非寻常帝王能用得起。
当天夜里,众人在雪山脚下找了一处相对背风的坡地安营扎寨。篝火燃起,驱散了些许寒意,也映照着每个人心事重重的脸。
吴邪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凑到陈皮阿四身边,低声问道:“四阿公,东夏不过是个小国,存续时间也不长,他们到底是如何在这茫茫长白山中,修建起云顶天宫这样庞大的陵墓的?”
陈皮阿四拨弄着篝火,头也不抬,冷冷道:“吴老狗的孙子,若是连这点眼力都没有,看不出其中的奥秘,也就不配摸这行了。”
吴邪被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也不敢发作,只能自己皱眉苦思。东夏国力有限,要在如此险峻的雪山中修建天宫,唯一的可能……他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除非……他们不是从零开始修建,而是找到了一个现成的、更加古老的遗迹,然后将其占为己有,改造成了自己的陵墓!”
陈皮阿四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吴邪。对于蛇眉铜鱼和女真文字的秘密,他更是闭口不谈。
吴邪知道从这老狐狸嘴里是问不出更多了,但自己的猜测似乎得到了某种默认,这让他心潮澎湃。他反复思索着东夏、万奴王、青铜门、终极以及蛇眉铜鱼之间的关联,越想越觉得其中迷雾重重,躺在睡袋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爬起来,看到金顺子正坐在不远处守夜,便走过去和他聊了起来,希望能从当地人的传说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翌日,天刚蒙蒙亮,队伍便开始向最近的一座“龙头”山顶进发。雪山攀爬远比在林中跋涉更加艰难和危险。积雪深厚,暗冰潜伏,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每向上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众人咬着牙,依靠绳索相连,互相扶持,艰难地向上攀登。
当终于踏上这座龙头山的山顶时,所有人都已气喘吁吁,汗水浸湿了内衫,又在瞬间被冻成冰碴。但此刻,没有人抱怨,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站在这里,视野无比开阔,连绵的雪山尽收眼底,天地间一片苍茫浩渺。云雾在半山腰缭绕,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那种发自内心的激动与澎湃,难以用言语形容。
而在众人沉浸在壮丽景色中时,张起灵却一言不发地默默走到一旁,面对远处那座最为雄伟、被当地人称为“三圣山”的主峰,缓缓地、极其郑重地跪了下来。他挺直脊梁,双手抚膝,深深地叩拜下去。当他抬起头时,那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竟流露出一种深切入骨的悲切与茫然,仿佛在追忆某种遗失在漫长岁月中的、极其重要的东西,又像是在向冥冥中的某种存在,诉说着无声的哀恸。
这一幕,让喧闹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金顺子看着张起灵的背影,又望向远处的三圣山,用一种带着敬畏的语气,适时地讲述起当地的传说:“……那三圣山,在我们心里是神仙住的地方。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三位法力无边的神仙在此镇守龙脉,保佑一方平安。而它对面那座,看见没,就是那座看起来特别陡,像梯子一样的山峰,我们叫它‘天梯峰’。老辈人说,那天梯峰的尽头,就是通往云顶天宫的路……”
吴邪见张起灵独自跪在那里,周身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寂与哀伤,心中不忍,便走了过去。他来到张起灵身边,才发现张韵棠也静静地立在张起灵身侧。
她没有像张起灵那样跪拜,而是肃然而立,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古老而复杂的手印,指尖流转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如同星辰轨迹。她微微垂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虔诚与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那姿态,竟与某些古老苗寨中祭祀先祖的族人有着奇异的相似之处,带着一种穿越了千年的庄重。
吴邪看着并立的两人——跪拜悲泣的张起灵,和行着古老天官礼、神情虔诚的张韵棠,他们之间仿佛存在着一个外人无法介入的、由共同记忆和宿命编织而成的场。他默默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只是心中那份关于张家、关于云顶天宫、关于“终极”的疑问,变得愈发沉重和清晰起来。
天宫之路,似乎就在眼前,但通往真相的迷雾,却似乎越来越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