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理工学院,贝克曼礼堂。
台上,一个大胡子教授正唾沫横飞地讲解着“核磁共振”,台下,几百名全美最顶尖的物理学大脑听得如痴如醉。
空气里,智慧的气息浓得几乎化不开。
只有坐在后排角落的陈森学,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穿着一身得体的定制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学者惯有的平静。可桌下的双手,却死死交握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隐隐发白。
身侧,两名FbI探员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雕像,目光看似盯着讲台,余光却像两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座位上。
今天是约定的日子。
可放眼望去,满场都是高鼻深目的白人学者。
那个叫“胡安”的黝黑园丁,那个用一步棋在他心湖投下惊雷的神秘人,根本不见踪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台上教授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变成了一阵烦躁的嗡鸣。陈森学的心,也随着秒针的每一次跳动,一寸寸地往下沉。
骗局吗?
又或者,是cIA和FbI联手上演的、一场更为恶劣的心理攻势?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礼堂的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穿着蓝色清洁工制服的男人,推着一辆叮当作响的清洁车,走了进来。他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蓝色工作帽,手里拎着拖把,开始在过道上拖地,动作不紧不慢。
像是浑浊空气里透进的一缕微光,陈森学的呼吸漏了一拍。
是他!
虽然换了身行头,但那种独特的身形,那种混在人群里瞬间就能隐身、却又带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存在感的气质,绝对不会错!
他竟然伪装成了清洁工!
秦明轩推着车,闻着空气中廉价消毒水和高级古龙水混合的古怪味道,心情好得想吹口哨。
他的动作标准得像清洁公司培训教材里的范本,拖地、拧水,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眼角的余光,却早已将后排的“剧场”尽收眼底。
【哟,老陈今天人模狗样的,帅得很嘛。】
【旁边那俩FbI跟哼哈二将似的,表情跟谁都欠他俩钱一样,真够敬业的。】
【行了,观众就位,演员登场。前戏拖得够久了,该上正菜了。】
清洁车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缓缓地、坚定地,朝着目标区域推进。
就像鲨鱼锁定了血腥味的来源。
近了。
更近了。
就在清洁车与陈森学那一排座位交错的瞬间,秦明轩的脚底,那双破旧的胶底鞋,极为“自然”地在光滑的地板上一扭。
“哗啦——!”
一声刺耳的水声,在安静的学术殿堂里炸开!
整整一桶脏水,在空中划出一道精准计算过的抛物线,百分之百、不偏不倚地,尽数泼在了陈森学右后方那名FbI探员的裤腿上。
“哦!FxxK!”
那探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声压抑的、变了调的尖叫卡在喉咙里,让他英俊的脸庞瞬间扭曲。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条名贵的华达呢裤子,从膝盖到脚踝,已经完全被灰黑色的污水浸透,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
这动静太大了。
台上的大胡子教授停下了演讲,几百道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到了这个小小的角落。
秦明轩立刻丢下拖把,脸上堆满了底层人民面对权贵时,那种深入骨髓的惶恐与无助。他朝着暴怒的探员连连鞠躬,嘴里往外蹦着磕磕巴巴的西班牙味儿英语。
“Sorry! Sorry, sir! dios mio! I didnt mean it! Im so sorry! (对不起!对不起,先生!我的上帝啊!我不是故意的!我太抱歉了!)”
他一边哀嚎,一边手忙脚乱地从车里扯出一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抹布,就要往探员的裤子上招呼。
“GEt AwAY! (滚开!)”
探员厌恶地一把将他推开,那力道像是要甩掉什么恶心的垃圾。他转头对自己的同伴低吼:“杰克,你看住他!我去洗手间处理一下!”
说完,他便夹着腿,怒气冲冲地大步离去。
成了!
秦明xEan心里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他要的,就是这几分钟的黄金时间差!
他被那股力道推得一个踉跄,身体顺势向后倒去,精准地摔在了陈森学脚边的地板上。
现在,只剩下一个FbI探员。
而那个叫杰克的探员,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给吸引了。他正居高临下地瞪着趴在地上的秦明轩,满脸鄙夷。
秦明轩趴在冰凉的地板上,一边继续用浮夸的演技道歉,一边飞快地执行着计划的核心。
他的手,闪电般探入口袋。
一枚冰冷的、比指甲盖还小的金属物,被他捏在指间。
然后,他的手以一个极其隐蔽的动作,轻轻碰了一下陈森学垂在身侧、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左手。
冰凉的触感,一闪而过。
那个微型耳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一个“清洁工”的手里,转移到了一位“国宝级科学家”的掌心。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
陈森学的手心,仿佛被一块寒冰烫了一下。
他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血液似乎都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动。
他下意识地就想甩开,就想把这个危险的东西扔掉。但那股冲动,被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压了回去。
他缓缓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左手收拢,握成了拳头。那枚小小的金属,在他的掌心,仿佛有千斤之重。
秦明轩趴在地上,嘴里还在道歉,声音却压得极低,用清晰的、不带任何口音的中文飞快地吐出四个字:
“戴上,左耳。”
话音未落,他的后领一紧,整个人被那个叫杰克的探员像拎一只小鸡一样,从地上粗暴地拎了起来。
“滚出去!别在这里碍事!”
秦明轩被连推带搡地赶出了礼堂,那辆叮当作响的清洁车,也随之远去。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此平息。
礼堂内恢复了安静,演讲继续。
谁也不知道,就在刚才那短短的几十秒里,一次足以扭转乾坤的接触,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
陈森学依旧坐在原位,他垂下头,像是在认真做着笔记。
桌子底下,他紧握的左拳,悄然张开。
他抬起右手,装作不经意地整理了一下鬓角的头发。就在指尖划过耳廓的瞬间,那个微型耳机,被他用一个练习了无数次的、无比自然的动作,推进了左边的耳道。
“滋……”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随即,一个清晰、沉稳,却又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笑意的年轻男声,在他的脑海里,轰然响起。
“陈森学先生,你好。”
那声音顿了顿,仿佛能穿透人心。
“或者,我应该称呼你……同志?”
陈森学手里的钢笔,“啪”的一声,掉在了笔记本上。
他缓缓抬起头,可眼前那几百个晃动的人影,却突然变得模糊不清,像是隔了一层水汽。
他什么也看不见。
也什么都听不见。
耳朵里,只剩下那两个字在反复回响。
同志。
同志!
耳机里的声音,似乎完全预料到了他的反应,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
“不用紧张,同志。你只需要听,不需要回答。”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很多顾虑。没关系,我会一一为你解答。”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的代号是‘秦公子’,来自……你心里想的那个地方。”
那声音带着笑意,却又无比郑重。
“我们这次来,只有一个目的——”
“带你,和你的家人……”
“回家。”
回家。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在了陈森学的心脏上。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这两个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