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希特博士的脸，像一张被瞬间抽干水分的羊皮纸，惨白、褶皱，充满了惊骇欲绝的纹理。
他的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阿尔卑斯山的冷风，而是因为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理解的恐惧。
“三轴陀螺仪稳定器……”
这个名字，像一个禁忌的咒语，从他哆嗦的嘴唇里挤出来。
那是他压在箱底，连最亲密的同事都未曾透露过的秘密！是他当年在佩内明德的防空洞里，点着蜡烛，用尽毕生才华，构想出的，超越了那个时代的天才设计！
这件事，除了上帝和他自己，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你……你到底是谁？”里希特的声音嘶哑，他指着秦明轩，像是在指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秦明轩没有回答。
他脸上的微笑，平静而神秘。
他绕过已经石化的里希特，像一个主人巡视自己的庄园般，径直走进了那个隐藏在山壁里的，冰冷的地下基地。
基地里，剩下的十六名德国科学家，全都紧张地围了上来。
他们手中没有武器，但那一道道审视、警惕、甚至带着敌意的目光，比任何枪口都更有压力。
秦明轩无视了他们。
他的目光，被主控室中央那块巨大的黑板所吸引。
黑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用德语和数学符号构成的复杂公式。那是他们这群被世界遗忘的天才，五年来唯一的娱乐。
“了不起的推演。”秦明轩走到黑板前，像一个来访的客座教授，用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粉笔字迹，“对火箭发动机燃料配比的优化，已经接近了理论极限。还有这个，关于多级火箭分离的弹道计算……非常精妙。”
他的点评，精准而专业，让周围的科学家们都愣住了。
这个年轻人，看得懂？
秦明-轩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黑板的右下角。
那里，有一组被反复修改，画满了红色叉号的公式。
正是关于飞行姿态控制的难题。
“里希特博士，”秦明-轩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响起，“你的三轴陀螺仪设计，是一个毋庸置疑的天才构想。它很优雅，很简洁，充满了德意志式的机械美学。”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但是，它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不可能！”里希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冲了过来，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我的设计是完美的！”
“不，它不完美。”秦明-轩转过身，拿起一根粉笔，“它会遇到‘万向节死锁’，也就是你们所说的‘GimbalLock’。”
“当两个旋转环的轴到处在同一平面时，系统会失去一个自由度。你的火箭，会在那一瞬间，变成一根昂贵的，不受控制的铁棍。”
秦明轩每说一个字，里希特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因为，“万向节死锁”，正是他这五年来，用尽所有办法，都无法彻底解决的噩梦！
“你……你怎么会……”
“你的思路，从一开始就错了。”秦明-轩没有给他震惊的时间。
他转过身，面对着黑板，手中的粉笔，动了。
【系统，调取1960年代，查尔斯·斯塔克·德雷珀博士关于‘捷联惯性导航系统’的所有核心理论和数学模型。】
秦明轩在心里，下达了指令。
【叮！理论模型已加载。】
下一秒，他的手，在黑板上化作了一道白色的幻影。
粉笔尖与黑板摩擦，发出“沙沙沙”的声响，那声音，像一首精准而冷酷的交响乐。
一串串在场所有人都看不懂，但又隐约能感觉到其背后蕴含着庞大信息量的数学符号，行云流水般地出现在黑板上。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用机械旋转环来构建坐标系？”
秦明轩的声音，在寂静的基地里回荡，像一个布道者，在宣告新的神谕。
“为什么不能把陀螺仪和加速度计，直接‘捆绑’在飞行器上？”
“我们不需要一个‘稳定’的平台！我们需要的是，通过高速计算机，实时解算出飞行器的姿态变化矩阵！”
“我们测量角速率，而不是角度本身！”
他一边说，一边写。
从四元数算法，到姿态解算，再到卡尔曼滤波……
一个个超越了这个时代整整二十年的概念，被他用最简洁，最直白的公式，呈现在这群德国最聪明的大脑面前。
整个基地，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
那十六名科学家，一开始还带着审视和怀疑。
渐渐地，他们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眼睛越瞪越大。
他们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名为“见证神迹”的震撼。
那不是物理学！
那是魔法！
是一个来自更高维度文明的，降维打击！
当秦明轩写下最后一个符号，轻轻放下粉笔时。
一个头发稀疏，戴着厚厚眼镜片的老教授，突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看着满黑板的公式，像一个虔诚的信徒，看到了上帝亲手写下的《创世纪》，老泪纵横。
“我的天……我的天……原来是这样……原来还可以这样……”
他喃喃自语，状若疯魔。
“我们这五年……我们这五年都在干什么？我们就像一群试图用算盘去计算π的猴子！”
里希特博士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风化了千年的雕像。
他死死地盯着黑板，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试图去理解，去消化那些颠覆了他整个知识体系的理论。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一台超载的发动机，在燃烧，在悲鸣，即将爆炸。
秦明轩走到他面前，平静地看着他。
“博士，现在，你还关心我是谁吗？”
里希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他看着秦明轩，那双苍老的，曾经承载着星辰大海的眼睛里，不再有恐惧和敌意。
只剩下一种，学生面对无法企及的导师时，最纯粹的……敬畏和狂热。
“不……”他声音沙哑地开口，“您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黑板，“这些……这些是真的吗？真的可以实现吗？”
“当然。”秦明-轩的回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只要你们愿意，美国，不，是整个人类，将在十年内，踏上月球的土地。”
“我们需要资源！庞大的资源！还有……您刚才提到的，高速计算机！”另一名科学家激动地喊道。
“这些，都不是问题。”秦明-轩拍了拍手中的那份【阿波罗计划】文件，“五角大楼会为你们提供一切。”
“我们……我们跟你走！”里希特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看着秦明轩，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不是战败者对胜利者的屈服。
而是一个追求真理的学者，对更高智慧的，无上崇敬。
“我们只有一个条件。”里希特说，“我们要亲眼看到这个计划的诚意。我们要去美国的实验室，看到您所说的‘高速计算机’。”
“没问题。”秦明-轩一口答应。
他知道，当这群科学家踏上美国土地的那一刻，他们就再也回不来了。
无论是物理上，还是精神上。
……
返回慕尼黑的直升机上。
米勒探员全程一言不发，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秦明轩。
他的世界观，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被彻底碾碎，然后重塑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人类打交道。
他终于明白，戴维斯为什么会疯了。
因为，试图用人类的逻辑，去理解神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疯狂。
“埃文斯女士，”米勒拿起加密电话，声音干涩得像是在吞咽沙子，“任务……完成了。”
“什么？”电话那头，埃文斯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你说什么？完成了？！”
“是的。”米勒看着窗外，感觉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他们……他们自愿跟我们走。十七个人，一个都不少。”
“里希特博士，现在正在给秦先生……削苹果。”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埃文斯在飞快地思考，在评估，在重新定义秦明轩的危险等级。
这个男人，已经不是她的“猎物”或者“合作伙伴”了。
他是一个，无法被掌控的，变数。
“很好。”许久，埃文斯才重新开口，声音恢复了冰冷，“米勒，告诉秦先生，他的能力，得到了我的认可。”
“现在，是时候，开始我们真正的‘合作’了。”
米勒将话筒递给秦明-轩。
“秦先生，我们来谈谈你的‘购物清单’。”埃文斯的声音，直接从听筒里传出。
“你在欧洲的那个‘替身’，已经成功地把水搅浑了。他疯狂的收购行为，不仅引起了cIA和克格勃的注意，还惊动了东德的史塔西。”
“很好，这正是我想要的。”秦明轩淡淡地回答。
“但现在，出现了一个问题。”埃文斯的声音变得严肃，“你要收购的三家公司中，那家位于东德耶拿的，卡尔·蔡司光学仪器厂，已经被史塔西全面接管。”
“他们怀疑，你的收购行为，是cIA策划的，旨在窃取他们军用光学技术的阴谋。”
“所以呢？”
“所以，我的新任务是，让你去送死？”秦明轩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嘲讽。
“不。”埃文斯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我的任务是，让你去耶拿。当着史塔西的面，光明正大地，完成这次收购。”
“我要你，把cIA都做不到的事情，做给我看。”
“这，才是你成为我真正‘合作伙伴’的，最后一块敲门砖。”
秦明-轩听完，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了一眼窗外连绵的雪山，突然笑了。
“埃文斯女士，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不是在为你工作，我们是平等的交易。”秦明-轩的语气，变得玩味起来，“你想让我去东德，闯龙潭虎穴，可以。”
“但是，价钱，得另算。”
他对着话筒，一字一句地，提出了一个让埃文斯和米勒，都当场大脑死机的要求。
“我要，亲自见杜勒斯兄弟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