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山顶秦家公馆。
书房里死气沉沉,名贵的檀香也压不住那股颓败的霉味。
秦翰林枯坐了大半天,整个人瘦脱了形,眼窝深陷,手边一杯上好的龙井早已凉透。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安静。
一静下来,脑子里就全是外面那些风言风语,还有那个逆子在报纸上骂他是“卖国贼”的字眼,像无数根钢针,反复扎着他的神经。
他随手拧开收音机,嘈杂的英文广播声立刻充满了整个房间,总算让他喘了口气。
“……最新消息,美国联邦调查局FbI于昨日深夜发布紧急通告,六名在美国从事尖端科技研究的华裔科学家,
于24小时内同时失踪。FbI发言人称,这是一起由境外敌对势力策划的、有组织、有预谋的恶性绑架事件,
美国全境海陆空口岸已提升至最高警戒……”
秦翰林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
华裔科学家?失踪?
他本能地觉得这事不简单,但也没往心里去,只当是美苏两个大流氓又在掰手腕。
收音机里,播报员开始用清晰的语调,念出那六位科学家的名字。
“……其中包括加州理工学院着名火箭专家,陈森学教授……”
“啪!”
骨瓷茶杯从秦翰林颤抖的手中滑落,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摔得粉碎。
陈森学!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他几乎已经麻木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他想起来了!
几个月前,那个逆子在欧洲,用他秦家的名义,划走了一笔天文数字的巨款,说是买什么前朝的古画。
事后他派人去查,那笔钱的最终流向,是德国一家濒临破产的军工厂!
买下的,是一条被盟军勒令拆毁的“废铁”生产线!
而那条生产线在战时,生产的正是V2火箭的精密陀螺仪和燃料泵!
火箭专家……陈森学!
军工厂生产线!
还有,那个逆子前段时间搭上的克格勃关系!凭空消失在瑞士银行里的大量黄金!
以及,那篇看似荒唐,却把全世界目光都吸引过去的“叛逃声明”!
一瞬间,所有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在他脑海里疯狂地拼接、重组!
一个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的真相,破土而出。
叛逃苏联是假的!
与家族决裂是假的!
声东击西!瞒天过海!
那个逆子从头到尾的目标,根本不是苏联的政治庇护,而是这些能帮大陆造出飞机大炮的顶尖人才!
他那篇该死的声明,就是为了掩护这个真正的计划,而抛出来吸引火力的烟幕弹!
他把全世界的情报机构,FbI、cIA,全都当猴耍了!
也包括他这个亲爹!
“噗——”
一股腥甜的液体猛地从喉咙里涌出,秦翰林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在了面前的紫檀木大班台上,溅得到处都是。
但这一次,不是气的。
是惊的!是怕的!
他终于明白,自己养的,根本不是什么扶不起的败家子。
他养的是一头狼!一头把所有人都算计到骨子里的恶狼!
一头……要把他整个秦家都当成垫脚石,送给对岸的疯子!
“来人!来人!”秦翰林趴在桌上,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老爷!”管家阿海第一个冲了进来,看到地上的碎瓷和桌上的血,吓得魂飞魄散。
“大伯!您这是怎么了?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堂侄秦明浩紧随其后,脸上挂着关切,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秦翰林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把挥开秦明浩伸过来搀扶的手。
“我死不了!”他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秦明浩,“你是不是觉得,我倒了,这秦家就是你的了?”
“大伯,您……您说的这是什么话……”秦明浩被他骇人的样子吓得后退了一步。
“滚出去!”秦翰林指着门口,声音嘶哑,“在我没死之前,秦家还轮不到你在这里假惺惺!”
秦明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不敢多说一个字,被秦翰林眼中的杀气逼得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阿海。
“老爷……”
“电话!”秦翰林指着那部黑色的电话机,用尽全身的力气命令道,
“给我接通纽约分公司的负责人!现在!立刻!马上!”
他想起了那个被cIA拖走的探员,在最后关头吼出的那句话。
“秦家的货轮!”
对!货轮!
那个逆子把人救出来了,下一步就是要把人送走!陆路和空港都被封死,唯一的可能就是海路!
而他能动用的,最隐蔽、最可靠的资源,就是他秦家遍布全球的航运网络!
这个畜生,他要用老子的船,去干捅破天的大事!
电话很快接通,纽约那边负责人的声音毕恭毕敬。
“老板,您有什么吩咐?”
“我是秦翰林!”秦翰林对着话筒咆哮,声音像是破锣,“给我查!立刻去查!
我们公司所有在美东航线上的货轮!查最近一周,有没有任何不正常的航线变更、停靠指令!
特别是那些没有经过公司正常审批,私下下达的命令!一个字都不许漏!”
电话那头的负责人被自家老板这副要杀人的语气吓得一哆嗦,连声应是,立刻去办。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秦翰林抓着话筒,手背上青筋暴起,连呼吸都忘了。
几分钟后,那头传来了回话,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困惑。
“老板,已经查清楚了。我们所有的货轮,都在按照预定航线行驶,没有任何异常的调度指令。”
“没有?”秦翰林一愣。
怎么会没有?难道他猜错了?
“是的,老板,一切正常。”负责人肯定地回答,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倒是有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们公司那艘跑东南亚航线的老货轮‘海安’号,两天前在通过巴拿马运河的时候,
引擎出了点故障,现在还停在巴拿马的港口维修,船期可能要延误半个月。”
“海安”号?
引擎故障?
巴拿马?
秦翰林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更深的不安攫住了他。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海安’号的船长,是谁?”
“是林正德,我们都叫他林叔,跟了您快二十年的老伙计了。”
林叔……
秦翰林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想起来了,林正德是他的同乡,当年逃难到港岛,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这个人,没什么文化,但为人最是忠厚,也最是……重情义。
最关键的是,他是看着那个逆子,秦明轩,从小长大的!
小时候,那个逆子最喜欢缠着林叔,听他讲海上的故事!
一个让他手脚冰凉的念头,浮了上来。
引擎故障……早不坏晚不坏,偏偏在这个时候,坏在了连接两大洋的巴拿-马-运-河?
这他妈是巧合?
秦翰林对着话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吼出来的:
“给我接通林正德!用紧急信道!现在!马上!”
……
与此同时。
大西洋的夜幕下,“雅典娜胜利”号正劈波斩浪。
甲板上,秦明轩迎着咸湿的海风,将抽了一半的雪茄丢进翻涌的浪花里。
他身后,瓦西里递过来一份刚破译的电报。
“长庚同志,‘钟楼守门人’发来的消息,华盛顿和港岛那边,都动起来了。”
“哦?”秦明轩脸上没什么表情。
“cIA已经下令,让港岛方面二十四小时监控秦家,特别是你父亲秦翰林,
他们认定你会通过秦家的船把人运走。”
秦明轩听完,终于笑了。
【老爹啊老爹,这次,儿子又得坑你一把了。】
【全世界都盯着你的船,谁又能想到,我真正的棋子,早就停在了巴拿马呢?】
他转过身,看着瓦西里。
“通知‘海安’号的林叔,按原计划行事。”
秦明轩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
“告诉他,准备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