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林肯纪念堂。
秋日的天空像一块刚被擦拭过的蓝色玻璃,清澈透亮。
一辆伪装成清洁公司的厢式货车里,气氛却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戴维斯死死盯着面前一排十二个监视器屏幕,每一块屏幕都从不同角度锁定了纪念堂前的广场。他的眼睛里布满了亢奋的血丝,整个人像一根拉满的弓弦。
“鸟巢一号就位。”
“鸟巢二号就位。”
“水鬼已潜入倒影池北侧。”
耳机里,一个个冷静的代号接连报告。整个林肯纪念堂,已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彻底笼罩。狙击手伪装成雕塑维修工,探员扮作卿卿我我的情侣,还有人推着婴儿车,车里放的不是婴儿,而是一台高功率信号侦测器。
“检查所有频段,从7到12,再检查一遍!”戴维斯对着麦克风低吼,“我希望听到一只苍蝇在一百码外放屁的声音!”
“报告长官,所有频段干净得像刚出厂的处女。”技术员敲击着键盘,语气里带着一丝敬畏。
戴维斯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他会来的。”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对空气,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像‘老王’这种人,自负就是他们最大的弱点。‘东方智慧’?今天,我就让这所谓的智慧,变成他的墓志铭!”
【好家伙,入戏还挺深。】
【这自我攻略的能力,不去搞传销可惜了。】
……
与此同时,酒店房间里。
米勒正粗手粗脚地往秦明轩的衬衫里塞窃听器,动作毫不客气。
“给老子站直了,软蛋!”米勒不耐烦地骂道,“这玩意儿比你的命都贵!”
秦明轩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哆哆嗦嗦。
“他……他肯定有狙击手……我认识他,他做事从来不留后患……”他的牙齿在打架,发出“咯咯”的响声,“要是……要是我被发现了怎么办?你们的人能保护我吗?”
“你的工作就是站在那儿,装出你现在这副怂样。”米勒拍了拍他胸口的窃听器,发出一声闷响,“放心,你在这方面是天生的演员,本色出演就行。”
【谢谢夸奖。】
【等会儿给你加个鸡腿。】
秦明轩被两个探员一左一右地“押”出酒店,塞进一辆毫不起眼的轿车里。一路上,他始终低着头,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裤子,把廉价的布料都快攥烂了。
十一点四十五分。
秦明轩被带到了指定的地点,倒影池北侧,第三棵樱花树下。
他像一根木桩一样僵硬地站着,眼神惶恐地扫视着周围。广场上人来人往,游客们欢声笑语,孩子们追逐着鸽子,一派祥和。
这片祥和,让秦明轩的“恐惧”显得愈发真实。
【伊万这小子办事效率可以啊,群众演员都这么快到齐了。】
【就是不知道他给我请了几个部门的龙套,可别是那种临时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厢式货车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十一点五十五分。
一个推着热狗餐车的魁梧大汉,慢悠悠地出现在倒影池的另一端。他戴着一顶洋基队的棒球帽,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目标一出现!”分析员立刻标记,“白人男性,四十岁后半,体格强壮,正在向接头地点移动。”
戴维斯的瞳孔微微收缩:“别动!这只是个前哨,或者是个幌子。我要的是大鱼!”
十一点五十八分。
两个穿着大学运动衫的年轻男女,嬉笑着跑进了监控范围。男孩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飞盘,女孩跟在他身后追逐。他们看起来就像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情侣。
“目标二、三出现!”
“他们正在靠近樱花树!距离‘诱饵’不到五十码!”
戴维斯的心跳开始加速。
“所有人保持静默!”他压低了嗓门,“这可能是组合式接头!一个佯攻,一个主攻!典型的苏联克格勃手法!‘老王’果然和他们有勾结!”
【脑补是病,得治。】
【这都能串起来,不去写小说真是屈才了。】
广场上。
那个玩飞盘的男孩,猛地一甩手。
红色的飞盘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却在半空中被一阵妖风吹偏了方向,直直地朝着热狗餐车飞了过去。
“小心!”女孩发出了一声惊呼。
“啪!”
飞盘准确无误地砸在了餐车的遮阳伞上,又弹下来,打翻了上面一排黄芥末和番茄酱的瓶子。
红红黄黄的酱料,洒了热狗大汉一身。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安静了两秒。
热狗大汉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那片狼藉,再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已经可以用狰狞来形容。
“Аx ты, cyknh cыh!”(你个狗娘养的!)一句标准莫斯科郊区口音的俄语脱口而出。
随即他意识到不对,立刻切换成蹩脚的英语:“嘿!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没长眼睛吗?!”
玩飞盘的男孩也懵了,赶紧跑过来道歉:“对不起,先生!真的对不起!一阵风……”
“风?我看你就是故意的!”热狗大汉不依不饶,指着自己的餐车,“我的酱!我今天还怎么做生意!”
指挥车里,所有人都看傻了。
一名年轻的技术员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立刻在戴维斯杀人般的注视下,硬生生把笑憋了回去,憋得满脸通红。
米勒在通讯频道里,用气音吐槽:“头儿……这……这是什么情况?当街吵架?难道他们的接头暗号是‘飞盘砸热狗’?”
“闭嘴!”戴维斯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这是伪装!是最高级别的反侦察手段!他们在用争吵来传递信息!给我分析他们的唇语!每一个单词都不能放过!”
中午十二点整。
争吵的双方在公园警察的调解下,终于偃旗息鼓。男孩赔了二十美金,热狗大汉骂骂咧咧地推着车走了。那对小情侣也悻悻地离开了。
广场上,又恢复了平静。
十二点零五分。
什么都没有发生。
十二点十分。
秦明轩依然像个受惊的鹌鹑一样,孤零零地站在樱花树下。
指挥车里的空气,已经从凝重变成了死寂。失败的冰冷气息,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喉咙。戴维斯那张写满自信的脸,此刻已经变成了调色盘,从红到紫,最后一片惨白。
“东方智慧”……“自负的猎物”……“完美的陷阱”……
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一个关于飞盘和热狗的荒诞笑话。
他一把抓起麦克风,理智的弦“嘣”的一声断了。
“行动……”
他想说“行动取消”,但这两个字却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不甘心。
他不甘心!
他下意识地操作控制台,将其中一个高清摄像头的焦距推到最大,死死锁定在秦明轩的脸上。
那个懦弱的、卑微的、被吓破了胆的中国学者,依旧是那副表情。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海鸥鸣叫着从他头顶飞过。
秦明轩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天空。
就是这个角度。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那张写满“恐惧”的脸上,一闪而过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神情。
那不是喜悦,不是放松,甚至不是嘲讽。
那是一种极度的,纯粹的,近乎于神的……无聊。
一个创造了整个宇宙的神,在观赏完一场无趣的星系碰撞后,打了一个哈欠时的那种无聊。
那个神情只存在了不到零点五秒,快到像一个错觉。
下一秒,他又变回了那只惊恐的鹌鹑。
可戴维斯看见了。
他看得清清楚楚。
一股寒意,比三个月前在普林斯顿闻到的肉桂香气更加刺骨,从他的尾椎骨瞬间冲上天灵盖。
“哐当。”
麦克风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控制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杂音。
他被耍了。
从头到尾,彻彻底底,被当成了一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