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竹竿巷的晨雾还没散,张静江就拿着一封烫金封口的信函走进院子,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陈生正帮苏瑶晾晒洗好的绷带,赵刚蹲在墙角擦拭缴获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听到脚步声都抬了头。
“刚接到重庆急电,有新任务。”张静江将信函递给陈生,眉头拧成疙瘩,“这次要去昆明,滇越铁路沿线最近不太平。”
陈生拆开信封,里面的电报字迹潦草却字字紧要:日军特高课特务松井健一,正利用滇越铁路走私化学武器原料,其副手佐藤行踪也出现在昆明。末尾附着一行小字:本地联络员代号“山茶”,接头地点为金碧路美生理发室。
“又是佐藤!”赵刚猛地攥紧拳头,枪柄在掌心硌出红印,“这次非把他揪出来不可!”
苏瑶叠好绷带走过来,指尖划过电报上“化学武器原料”几个字:“滇越铁路通车后洋货泛滥,日军肯定是混在洋纱洋布里走私。只是昆明那边我们不熟,这个‘山茶’靠谱吗?”
“重庆那边担保过,说是滇军将领的女儿,在昆明经营着一家洋货铺,消息灵通得很。”张静江补充道,“你们得尽快出发,坐明天的火车去昆明,路上用商人身份掩护,这是伪造的证件和商号批文。”
陈生将电报凑近油灯烧掉,纸灰飘落在青砖缝里:“赵刚去备些常用药品和武器,藏在货箱底层;苏瑶整理一下昆明的地形资料,尤其是滇越铁路沿线的站点。我们明早动身,争取三天内到昆明。”
苏瑶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回屋拿了个布包:“这是我托人买的云南白药,治枪伤比咱们的急救包管用,你上次胳膊的伤还没好透,得带着。”她打开布包,里面的瓷瓶擦得锃亮,“还有两盒洋火,昆明那边大多是日本三井的火柴,用这个不容易引人注意。”
陈生接过布包时指尖碰到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赵刚在一旁故意咳嗽两声:“队长嫂子,咱能别秀恩爱了吗?再不走太阳都晒屁股了!”苏瑶脸颊微红,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院子里顿时响起一阵笑声,冲淡了连日来的压抑。
三天后的昆明站人声鼎沸,滇越铁路的蒸汽机车喷着白雾,站台上满是扛着洋货的脚夫和穿西装旗袍的行人。陈生穿着灰色中山装,苏瑶一身浅蓝色旗袍,赵刚则扮成伙计模样背着货箱,三人随着人流走出车站。
“这地方可比南京热闹多了。”赵刚咂着嘴,看着街边铺子里琳琅满目的洋布和洋罐头,“听说这里的洋皂都是英法货,比咱们用的土肥皂香多了。”
苏瑶戳了戳他的后背:“别光顾着看,张叔说金碧路一带鱼龙混杂,特高课的人可能就在附近。”正说着,前方忽然传来争执声,一个穿烫金旗袍的女人正和两个日本兵理论,手里的洋布散落一地。
“我的货都是合法报关的,你们凭什么扣下?”女人声音清亮,发髻上的珍珠钗随着动作晃动,即使被日本兵围住也丝毫不见慌乱。
日本兵踹翻她的货箱,洋纱滚得满地都是:“奉松井课长命令,所有洋货铺都要检查,反抗就是通共!”
陈生正想上前,却见女人突然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巧的手枪,快如闪电地抵住领头日军的太阳穴:“再动一下试试?”她眼角余光扫过陈生三人,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山茶?”陈生低声试探。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收起手枪,对着日军呵斥道:“还不快滚!耽误了松井课长的货,你们担待得起吗?”日军显然听过松井的名号,悻悻地收起枪走了。
“我是顾曼青,”女人拍了拍旗袍上的灰尘,主动伸出手,“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跟我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领着三人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家名为“曼青洋货铺”的店面,店里摆满了英法香皂和英国纸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
顾曼青关上店门,从柜台下拿出一张地图:“松井健一原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高材生,三年前潜入昆明,利用我父亲的关系打通了滇越铁路的关节。佐藤这几天就在他身边,负责原料运输。”
“你父亲是滇军将领,怎么会和日军扯上关系?”赵刚忍不住问。
顾曼青的眼神暗了暗:“我父亲被松井抓住了把柄,不得不帮他做事。但他一直暗中给重庆传递情报,直到上个月突然‘病逝’,我怀疑是松井下的手。”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枚刻着山茶花纹的玉佩,“这是接头信物,我父亲临终前交给我的。”
苏瑶接过玉佩细看,上面的纹路雕刻得十分精致:“松井的原料都藏在哪里?我们得尽快找到证据。”
“他在城外有个仓库,每晚都有火车运货过去。”顾曼青压低声音,“不过那里守卫森严,还有滇军的人帮忙看守,硬闯肯定不行。今晚有个舞会,松井会去参加,佐藤负责仓库的夜间值守,或许是个机会。”
陈生沉思片刻:“曼青小姐,你能弄到舞会的请柬吗?我和苏瑶去舞会牵制松井,赵刚和你去仓库侦查,找到原料存放的位置。”
顾曼青点头:“没问题,巴黎跳舞场的老板欠我父亲人情,请柬很快就能拿到。不过松井心思缜密,你们得小心,他最喜欢试探别人。”她从衣架上取下一件西式礼服,“苏小姐穿这个去正好,昆明的名媛都穿这种款式。”
当晚的巴黎跳舞场灯火辉煌,乐队演奏着西洋乐曲,舞池里满是穿着洋装的男女。陈生穿着借来的西装,略显局促地站在角落,苏瑶则被顾曼青推着走进舞池,浅蓝色礼服在灯光下格外亮眼。
“别紧张,松井在那边。”苏瑶用眼角余光示意,只见一个穿军装的男人正和滇军军官谈笑风生,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根本不像双手沾满鲜血的特务。
松井似乎察觉到了苏瑶的目光,举杯示意后径直走过来:“这位小姐看着面生,是刚到昆明的吗?”
“家父是江浙的商人,来这边做洋布生意。”苏瑶从容应对,端起桌上的洋酒抿了一口,“早就听说松井课长在昆明商界很有威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松井笑了笑,目光却在她身上仔细打量:“苏小姐对洋货很了解?听说最近有批违禁原料流入昆明,苏小姐可有耳闻?”
陈生适时走过来,握住苏瑶的手:“内子不懂这些,我们只是来散心的。”他故意露出手腕上的伤疤,“前几天在越南进货时遇到劫匪,差点丢了性命,现在只想安稳做生意。”
松井盯着伤疤看了半晌,忽然笑道:“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他转身离开时,嘴角的笑容却慢慢消失,对身边的副官低声吩咐了几句。
舞池另一侧的顾曼青看到这一幕,悄悄走到陈生身边:“松井起疑心了,赵刚那边已经到仓库了,你们得尽快脱身。”
陈生刚点头,就见几个特务朝他们走来,手里拿着照片比对:“就是他们!抓起来!”
“快走!”陈生拉着苏瑶朝后门跑去,顾曼青则打翻身边的酒桌,洋酒洒了一地,特务们滑倒在地,为他们争取了时间。三人跑出跳舞场,却见赵刚正扶着受伤的顾曼青父亲跑过来,后面跟着大批日军。
“顾将军还活着!”苏瑶又惊又喜。
顾曼青扑到父亲身边:“爹,你没事吧?”
顾将军咳嗽着摇头:“松井骗我说你被抓了,逼我带他去仓库。幸好赵先生救了我。”
陈生看了眼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仓库那边怎么样?”
“找到了原料,但是被佐藤发现了,他引爆了部分仓库,带着剩下的原料跑了!”赵刚懊恼地捶了下墙,“那家伙太狡猾了,提前在仓库埋了炸药。”
顾将军忽然开口:“松井在滇越铁路上有辆专用列车,明天一早会开往越南,原料肯定在那上面。列车会经过碧色寨站,那里地势险要,是唯一的机会。”
陈生当机立断:“曼青,你带父亲去安全屋;我们三个去碧色寨站拦截列车。”
顾曼青却从货架上拿起一把步枪:“我也要去,松井杀了我母亲,这笔账我必须算!”她眼神坚定,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苏瑶握住她的手:“一起去,多个人多份力量。”
次日清晨的碧色寨站格外安静,滇越铁路的铁轨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陈生和赵刚埋伏在站台旁的草丛里,苏瑶和顾曼青则扮成卖水的小贩,推着水车在站台等候。远处传来蒸汽机车的轰鸣声,松井的专用列车缓缓驶入站台。
“佐藤在最后一节车厢!”赵刚低声说道,他清楚地看到那个熟悉的黑色风衣身影。
陈生使了个眼色,苏瑶故意将水车推倒,洋水洒了日军一身,站台顿时一片混乱。赵刚趁机扔出烟雾弹,浓烟弥漫中,四人冲向最后一节车厢。
“陈生!又是你们!”佐藤拔出军刀,肩膀上的旧伤还没痊愈,动作却依旧迅猛。松井也带着特务赶来,双方立刻交火,枪声在站台回荡。
顾曼青枪法精准,连续击倒两个特务:“松井交给我,你们去搬原料!”她举着步枪冲向松井,两人缠斗在一起。
陈生三人刚打开车厢门,就见里面堆满了贴着“洋布”标签的木箱,打开一看,全是装着黄色液体的玻璃瓶。“快搬!”赵刚抱起箱子往外跑,却被佐藤一刀划伤胳膊。
“小心!”苏瑶扑过去推开赵刚,自己的手臂却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礼服。
陈生见状红了眼,举枪对准佐藤的腿:“这次看你往哪跑!”子弹击中佐藤的膝盖,他跪倒在地,却依旧冷笑:“你们以为赢了吗?松井早就安排了后手,火车十分钟后就会爆炸!”
陈生心里一沉,刚要下令撤退,却见顾曼青突然捂住胸口倒下,松井拿着沾血的匕首站在她身后:“敢背叛我,找死!”
“曼青!”陈生怒喝着开枪,松井应声倒地,却在临死前按下了手中的引爆器。
“快撤!”陈生背起顾曼青,赵刚扶着受伤的苏瑶,四人拼命朝站台外跑去。刚跑出不远,身后就传来巨响,列车被炸得四分五裂,火光染红了半边天。
躲在远处的山洞里,顾曼青虚弱地睁开眼:“原料……毁掉了吗?”
陈生点头:“都毁了,你父亲安全了。”
顾曼青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这是我母亲的遗物,送给苏小姐……你们要走了吗?”
苏瑶握住她的手:“等你伤好了,我们再来看你。”
顾曼青摇了摇头:“我要留在昆明,完成我父亲未完成的事。”她看向陈生,“松井还有个副手叫渡边,据说已经潜入重庆,你们要小心……”话没说完,她就晕了过去。
三天后,顾曼青的伤势稳定下来,陈生三人准备返回杭州。临走时,顾曼青送他们到车站,递给苏瑶一盒英法香皂:“这个比洋货铺卖的还香,带着用。”
火车开动时,顾曼青站在站台挥手,陈生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忽然想起佐藤的话和顾曼青提到的渡边。他掏出那枚山茶花纹的玉佩,递给苏瑶:“你说,这个渡边会不会已经混进了咱们的据点?”
苏瑶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不管他是谁,只要我们三个在一起,就不怕他耍花招。”
赵刚凑过来,手里拿着一块洋糖:“队长嫂子说得对!不过昆明的洋糖真甜,下次来咱们得多买些。”
苏瑶笑着拍掉他的手:“就知道吃,下次任务要是再冒失,看我不告诉张叔!”
陈生看着两人打闹,嘴角露出笑容,可心里却隐隐不安。他总觉得,昆明的这场风波只是开始,那个潜伏的渡边,说不定已经在某个角落盯着他们了。火车沿着滇越铁路一路向东,带着未解的谜团驶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