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崎岖的滇缅公路上颠簸着,朝着重庆的方向缓缓驶去。车厢里,陈生指尖摩挲着油纸伞上细腻的纹路,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苏瑶带回的那封电报内容——“重庆有紧急情况”。林婉儿的笑脸与这寥寥数字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焦虑与担忧如藤蔓般疯长。
“陈哥,你别太忧心了,婉儿姑娘那么机灵,肯定不会有事的。”赵刚坐在一旁,大力拍了拍陈生的肩膀,试图用爽朗的语气驱散他眉宇间的愁云。他自己也因重庆的消息而心绪不宁,毕竟那里有他熟悉的街巷和牵挂的人。
苏瑶挨着陈生坐下,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叠文件,借着从车窗透进来的微光,仔细翻阅着。她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柔和,却又透着一股职业性的冷静。“戴先生的电报向来言简意赅,没说明具体情况。但能让他如此着急召回我们,事情恐怕不简单。”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我们得做好应对各种状况的准备。”
孟晚独自靠在车厢的另一侧,怀里抱着枪,闭目养神。可她微蹙的眉头和紧抿的嘴唇,却暴露了她并未真正放松。她脑海里不断闪过哥哥顾晏辰被擒时的不甘眼神,以及那些关于日本人、关于盘尼西林的交易细节。哥哥的死、家国的仇恨,像沉重的石块压在她心头,让她无法像常人一样,拥有轻松的心境。
马车行至傍晚,终于抵达一处能歇脚的小镇。几人找了家简陋的客栈住下。用过晚饭,陈生独自坐在房间的木桌前,桌上点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他从行李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把油纸伞,轻轻展开。伞面上嘉陵江的山水在灯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江水的波澜、山峦的轮廓,都清晰可见。他的手指拂过伞面,仿佛能触碰到林婉儿当时把伞递给他时,指尖的温度和那份羞涩的情意。
“婉儿……”他低声呢喃,眼前浮现出她在嘉陵江边,笑靥如花的模样。他多希望此刻就能回到重庆,看到她安好的样子。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陈生迅速将油纸伞收起,藏进枕头下,沉声问:“谁?”
“是我,苏瑶。”门外传来苏瑶的声音。
陈生起身开门,苏瑶端着一杯热水走进来,递给陈生:“还在想婉儿?”
陈生接过水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却暖不透他冰凉的心境。他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嗯,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苏瑶在他对面的木凳上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眼神专注地看着他:“陈生,我知道你担心她。但现在我们更应该冷静下来,想想回到重庆后可能面临的情况。戴先生紧急召回,或许和我们这次夺回盘尼西林有关,也或许是重庆那边出现了新的、更棘手的敌人。”
陈生喝了一口热水,暖意顺着喉咙流进胃里,让他稍微镇定了些。“你说得对,是我太沉不住气了。”他看着苏瑶,“以你的判断,这次回去,会是什么事?”
苏瑶微微垂眸,思考了片刻,才抬眼看向陈生:“很难说。但我有种预感,可能和潜伏在我们身边的人有关。顾晏辰能那么精准地设下埋伏,甚至提前把盘尼西林交给日本人,说明他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这背后,一定有内鬼。”
陈生的心猛地一沉。内鬼,这个词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刺得他隐隐作痛。他们几人出生入死,彼此信任,若真有内鬼,那无疑是对这份情谊最残忍的背叛。“会是谁?”他艰难地问道。
苏瑶摇了摇头:“现在还不确定。但我们必须提高警惕,回到重庆后,每一步都要谨慎。”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这次我们夺回了军火和药品,日本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在重庆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陈生沉默了,煤油灯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映照出他复杂的神情。他知道苏瑶说的都是事实,前路注定充满荆棘与危险。
第二天一早,几人继续踏上归途。越靠近重庆,陈生的心就越是急切。终于,在又赶了两天路后,重庆那熟悉的山城轮廓出现在了眼前。
汽车驶入重庆市区,狭窄的街道上人流如织,黄包车、自行车穿梭其间,空气中弥漫着火锅的麻辣香气、江水的潮湿气息,还有淡淡的硝烟味。这就是他熟悉的重庆,充满了烟火气,却又时刻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之下。
车直接开到了军统在重庆的秘密据点。戴笠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他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脸色严肃,眉头紧锁。
“戴先生。”陈生下了车,敬了个礼。赵刚、苏瑶、孟晚也纷纷跟上。
戴笠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过他们每一个人,最后落在陈生身上:“你们回来了,辛苦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戴先生,重庆到底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陈生忍不住问道,“电报里没说清楚。”
戴笠走到一张地图前,用手指了指重庆市区的一个位置:“你们走后没多久,我们安插在汪伪政府内部的一个重要线人,突然失去了联系。这个线人代号‘夜莺’,掌握着汪伪政府与日本人的很多核心情报,其中可能就包括日本人在重庆的下一步行动计划。”
“‘夜莺’失踪了?”苏瑶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三天前。”戴笠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我们尝试了各种联络方式,都没有回应。我怀疑,‘夜莺’已经暴露了。”
陈生的心沉了下去。“夜莺”的失踪,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损失。“戴先生,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戴笠转过身,看着他们:“我把你们叫回来,就是要你们去查明‘夜莺’失踪的真相,找到他留下的情报,同时,揪出那个泄露‘夜莺’身份的内鬼。”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这个任务非常艰巨,也非常危险。日本人肯定会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戴先生,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完成任务。”陈生坚定地说。赵刚和苏瑶也纷纷表态。孟晚虽然没有说话,但紧握着枪的手,也表明了她的决心。
戴笠点了点头:“好。具体的情况,我会让情报科的人详细跟你们说明。陈生,你跟我来一下,我还有事单独跟你说。”
陈生跟着戴笠走进里间的办公室。戴笠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陈生:“这是林婉儿让我转交给你的。”
陈生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抢过信封,手指有些颤抖地拆开。里面是林婉儿的字迹,娟秀而清丽。
“陈生大哥亲启:
见字如面。不知你此刻身在何处,是否一切安好?我很想念你。
重庆最近不太平,街上的日本人和汉奸越来越多,气氛很紧张。我听说你去执行任务了,心里很是担心。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对了,上次你说喜欢我画的那把油纸伞,我又画了几幅小的山水,等你回来送给你。
盼君早归。
婉儿 字”
信纸的末尾,还画着一个小小的、俏皮的笑脸。
陈生看着信,眼眶微微发热。看到林婉儿的字迹,知道她安好,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大半。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仿佛揣着一份无比珍贵的宝藏。
“林婉儿这丫头,倒是有心了。”戴笠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温和,“她很担心你,这段时间,没少往我这里跑,问你的消息。”
陈生抬起头,看着戴笠,眼神里充满了感激:“谢谢您,戴先生。”
戴笠摆了摆手:“好了,不说这个了。你赶紧去和苏瑶他们汇合,商量一下任务的具体细节。记住,一定要小心谨慎。”
“是,戴先生。”陈生敬了个礼,转身走出办公室。
回到外间,苏瑶、赵刚、孟晚正在听情报科的人介绍情况。陈生走过去,苏瑶抬眼看他,从他的神情中,似乎猜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情报科的人详细介绍了“夜莺”的情况:“‘夜莺’原名张默,是汪伪政府财政部的一名官员,级别不高,但能接触到一些核心的经济情报,尤其是关于日本人在华经济掠夺的计划。我们怀疑,他的失踪,可能和一份关于日本人在重庆开设秘密银行,用于洗钱和资助汪伪政权的情报有关。”
“秘密银行?”赵刚皱起了眉头,“日本人还搞这一套?”
“没错。”情报科的人点了点头,“据‘夜莺’之前传回的消息,这家银行的安保极其严密,由日本宪兵和汪伪特务双重把守。而且,银行的行长,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物,我们只知道他的代号叫‘青蛇’,具体身份一无所知。”
“青蛇……”陈生重复了一遍这个代号,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看来,这个‘青蛇’就是我们这次要面对的主要敌人之一了。”
苏瑶拿出一张重庆的地图,铺在桌上:“‘夜莺’最后一次和我们联系,是在三天前的晚上,地点是在南岸区的一家茶馆。我们可以从那里开始查起。”
赵刚凑过来看地图:“南岸区?那边地形复杂,鱼龙混杂,日本人的势力也渗透得很深,不好查啊。”
“越是不好查,越有可能找到线索。”陈生的目光坚定,“我们现在就兵分两路,我和苏瑶去南岸区的那家茶馆,赵刚,你去查一下张默的社会关系,看看他失踪前都和什么人接触过。孟晚,你留在据点,负责监听和收集其他情报,随时和我们保持联系。”
“好。”赵刚、苏瑶、孟晚纷纷点头,各自准备起来。
陈生和苏瑶换上了便装,陈生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衫,戴着一顶礼帽,苏瑶则穿着一件碎花旗袍,外面套了件薄外套,两人看起来就像一对普通的夫妻。他们坐上一辆黄包车,朝着南岸区驶去。
南岸区依山而建,道路蜿蜒曲折。黄包车夫拉着车,气喘吁吁地在石板路上穿梭。陈生靠在车座上,目光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有卖小吃的、卖杂货的,还有一些看起来不太正规的烟馆、赌场。街上行人不多,偶尔能看到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汪伪特务,或者挎着枪的日本兵,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这里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苏瑶轻声对陈生说,“日本人在这里经营了不短的时间,根基很深。”
陈生点了点头:“所以我们更要小心。”
黄包车在一家名为“望江楼”的茶馆前停下。这家茶馆临江而建,位置很好,能看到嘉陵江的景色。陈生和苏瑶付了车钱,走进茶馆。
茶馆里人不多,只有几桌客人,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在悠闲地喝茶、聊天。陈生和苏瑶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茶和几样点心。
“老板,请问三天前晚上,有没有看到一个戴眼镜的,大约三十多岁的男人来过这里?”陈生装作不经意地问店小二。
店小二想了想,摇了摇头:“客人太多了,记不清了。不过,那天晚上好像是有几个穿黑衣服的人,看着像是汪伪政府的人,在这里和一个男人谈了很久的话,后来就一起走了。”
“穿黑衣服的汪伪特务?”苏瑶的眼睛亮了一下,“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店小二指了指江边:“好像是往江边的方向去了。”
陈生和苏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线索。他们匆匆结了账,走出茶馆,朝着江边走去。
江边的风很大,吹得人有些冷。陈生和苏瑶沿着江岸慢慢走着,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走了大约十几分钟,他们看到江边停靠着几艘小船,其中一艘船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打斗的痕迹,甲板上有几处淡淡的血迹。
“这里应该就是张默失踪的地方了。”苏瑶蹲下身,用手指蘸了一点甲板上的灰尘,放在鼻尖闻了闻,“有硝烟味,还有一种特殊的香水味,是日本人常用的那种。”
陈生也仔细观察着:“船的缆绳有被人强行割断的痕迹,张默应该是被人强行带上船,然后掳走的。”他站起身,环顾四周,“周围有没有什么可以藏身或者观察的地方?”
苏瑶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那里地势高,能看到这里的情况。”
两人立刻朝着小山丘走去。登上山丘,果然能将江边的情况尽收眼底。陈生仔细观察着,突然,他的目光被山丘另一侧的一个灌木丛吸引住了。他走过去,拨开灌木丛,发现里面有一个被人丢弃的烟蒂。
“苏瑶,你看。”陈生捡起烟蒂,递给苏瑶。
苏瑶仔细看了看:“这是‘哈德门’香烟,是汪伪特务常用的牌子。而且,烟蒂还很新,说明有人刚在这里待过,可能是在观察这里的情况。”
“看来,有人在我们之前,也来过这里。”陈生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会是‘青蛇’的人吗?还是内鬼?”
就在这时,苏瑶的脸色突然变了,她一把拉住陈生,迅速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有人!”
陈生透过石头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两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正朝着山丘这边走来。他们的动作很敏捷,眼神警惕,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怎么办?”苏瑶低声问陈生,手已经悄悄摸向了腰间的枪。
陈生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先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两个黑衣人走上山丘,径直来到刚才陈生和苏瑶发现烟蒂的灌木丛旁。其中一个人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然后对另一个人说:“没错,是‘影子’留下的标记,他应该已经来过这里了。”
“影子?”陈生和苏瑶在石头后面,听到这个代号,都吃了一惊。“影子”是军统内部的一个代号,难道这个内鬼,是军统内部的人?
另一个黑衣人皱着眉头:“‘影子’怎么会来这里?难道他也在查‘夜莺’的事?”
“管不了那么多了,”第一个黑衣人站起身,“‘青蛇’大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我们得赶紧回去复命。这里已经被人发现过了,不能久留。”
两人说完,便迅速下了山丘,消失在树林中。
陈生和苏瑶从石头后面走出来,脸色都十分凝重。
“‘影子’……”苏瑶的声音有些颤抖,“竟然真的有内鬼,而且就在我们身边。”
陈生的拳头紧紧攥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他没想到,内鬼的代号竟然是“影子”,这让他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影子’能接触到‘夜莺’的情报,说明他在军统内部的级别不低,或者位置很关键。”
“我们必须尽快查出‘影子’是谁,否则,我们的行动将完全暴露在敌人眼皮底下,后果不堪设想。”苏瑶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陈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我们先回去,把这里的情况告诉赵刚和孟晚,再从长计议。”
两人匆匆下了山丘,朝着据点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陈生的脑海里不断闪过“影子”这个代号,以及军统内部那些熟悉的面孔。他实在不愿意相信,自己朝夕相处、并肩作战的同事中,竟然有叛徒。
回到据点,赵刚和孟晚已经等在那里了。看到陈生和苏瑶回来,赵刚立刻迎了上去:“陈哥,苏瑶姐,怎么样?有线索吗?”
陈生点了点头,脸色严肃地把在南岸区的发现,以及听到“影子”这个代号的事,都告诉了他们。
赵刚听完,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影子’?竟然真有内鬼!戴先生知道吗?”
“还没来得及汇报。”陈生摇了摇头,“我们得先确定这个‘影子’的身份,再向戴先生报告,否则打草惊蛇。”
孟晚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她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影子’……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代号,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苏瑶走到地图前,指着南岸区的位置:“现在,‘夜莺’失踪的线索指向了江边,而内鬼‘影子’也出现在了那里。这两者之间,肯定有联系。我们下一步,应该重点调查‘影子’的身份,同时,继续寻找‘夜莺’可能留下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