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没脸见人的羞耻感又沉得很，压得他连步子都迈不开了。
他总觉得自己就是个催命符，跟谁走得近了都会害了谁。
叶骁那么优秀，那么阳光，他怎么高攀得起……有什么资格……
可奇怪的是，心底那个被叶骁用笨拙却不间断的热情点亮的小火星，死活不肯熄灭。
那个守在病床边寸步不离的人，带他去看大海涨潮的人，说要陪他闯过所有难关的人……
那股滚烫的真心实意，像寒冬里一堆燃烧的炭火，让凌越心里筑起的防线开始松动。
他伸手关掉花洒，用干燥的毛巾擦干湿漉漉的皮肤，套上宽松的棉质睡衣。
镜子里的那张脸还是黯淡无光的样子，可眼神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挣扎着。
拉开浴室的门走出去，发现客厅里空荡荡的，叶骁不知道去哪儿了。
主卧的房门掩着一条缝，里面亮着微弱的床头灯光。
凌越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住的客房，轻轻合上门，却站在门边不敢往床那边走。
整个脊背贴着凉飕飕的门板，外头安静得吓人，耳朵里只有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跳声。
墙上挂钟的走针声听起来慢得可怕。
外面是化不开的浓黑夜色，连一丝风都没有。
凌越慢慢躺进软绵绵的被子里，睁着无神的眼睛望向头顶模模糊糊的房顶角落。
叶骁轻声说的那句“多久我都等，等到你有勇气接受那一天”，一直在凌越脑袋里不停地转啊转。
屋里一片漆黑，那种觉得自己不配又害怕受伤的念头越来越明显。
但同时，他心里那种渴望着温暖的欲望也变得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他翻了个身背对房间，把自己蜷了起来，像是想要挡住心里头打架的想法和身上那股子凉意。
可偏偏他怎么也睡不着，傍晚时海边的情景正不断在记忆里浮沉。
日落夕阳照着叶骁握着他手时的温暖感觉。
还有叶骁嘴里讲着“我想陪你一辈子”时，眼睛里那股子倔强。
他努力地把这些场景甩出脑海却又欣喜地迎接它们归来。
不知不觉得已经半夜了，月亮都偷偷跑到了窗户另一边。
凌越胸口咚咚响的心跳总算是轻了点，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反倒更闹腾了。
他慢悠悠地在被窝里翻着身，轻手轻脚的，最后面对着客房关得紧紧的实木门。
外头黑得像墨，就剩主卧门缝底下漏出来的一溜光线证明叶骁还在。
可整个房子安静得像是就他一个人儿，对方好像睡得可沉了。
他怎么可以睡着呢？
我睡不着他居然睡着了，这个坏人。
凌越就那么盯着那扇木门发呆，看得眼睛都酸了。
傍晚叶骁一脸正经跟他告白时的样子，这会儿在他眼前晃悠得特清楚。
叶骁拎着两碗热气腾腾的路边摊炒面的模样。
嘴上说着什么都不给，却又递来毯子，临走之前还交代傅谨深照顾自己的模样。
还有陪他听演奏会时全神贯注的侧脸，医院走廊熬通宵照顾他时满脸倦容的模样……
这些零零碎碎的好，像春风一样轻轻暖着他冻僵的心。
害怕和退缩的念头还在拉扯他，想把他拖回那个又黑又冷的地方。
可想到现在只隔着这么一道墙，那个人正安稳地睡着，心里突然窜出一股又暖又勇的劲头来。
他实在受够了那个冷冰冰的世界。
他也早就不想一个人扛着所有事，把难受和委屈都憋在谁也不知道的角落了。
现在他只想抓紧眼前这点暖和气儿，说什么都不放了。
说不定老天爷就是不想让他好过，说不定他只会给叶骁添麻烦。
可叶骁跟他说了，就算前头是碧落黄泉，也要牵着他的手往里走。
他慢慢提起一口气，再一点一点吐出来，想用这种方法缓解全身紧绷的感觉。
最后，凌越强忍着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
他光着脚丫子踩在凉丝丝的木地板上，像片羽毛似的没发出一点声音，悄悄地踱到了客房门边。
凌越屏住呼吸拧动冰凉的金属把手，把门推开一条窄窄的小缝。
外面黑咕隆咚的，只有主卧那边门底下透出来一点点光亮。
按着胸口憋住气，跟做贼似的横穿了客厅，站在叶骁睡觉的房门前，再不敢动弹了。
深呼吸了好几次，手指碰到门把手的凉意让他一激灵，试探着轻轻转开了房门。
屋里暗暗的，就床头柜摆着的小夜灯发着昏昏黄黄的光亮。
叶骁背对着门口躺着睡，呼吸又平又稳，早就睡得死死的了。
呵，睡得真香。
窗帘缝漏进来的月光，在他结实的后背上撒下斑斑点点的亮。
凌越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他踮着脚尖往床边走，借着微暗的光线盯着熟睡的人看。
平时那双总带着锐利的眼睛这会儿安安静静地闭着。
又长又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看着比平时柔和了不少，透着股难得的脆弱感。
凌越就站在那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看了千万次的脸发愣。
这张他跌进谷底时、在黑暗中唯一能给他点温度、让他有个依靠的脸。
凌越合了会儿眼睛，胸口一起一伏地，像是把什么东西咽回去似的。
他手指头带着点凉意，有点控制不住地发着颤。
凌越慢慢把叶骁的被子撩起来一个小角，蹑手蹑脚地缩进那个空出来的地方。
床铺被他的分量压得稍微往下陷了些。
他全身上下都绷得紧紧的，连喘气都轻轻的，生怕弄出动静搅了这一刻的安静。
他慢吞吞地翻了个身，面对着叶骁的后背，两人中间就隔着一掌宽的距离。
叶骁身上的气息离得那么近。
刚洗完澡的那股沐浴露的清香混着刚晒过的床单上太阳残留的味道，热乎乎的，闻着就让人心里踏实。
他的手指头先是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叶骁垂在床边的那条胳膊，碰到对方皮肤的温度时，手指自个儿就缩了一下。
他停在那儿没动静，像在等着什么回应，也像是给自己留条退路。
最后，他还是把手慢慢抬起来了，动作小心得像是在试水。
然后凌越终于把那只手轻轻地、轻轻地搁在了叶骁的腰上。
透过薄薄的睡衣料子，叶骁身上的体温一股一股地往凌越手心里钻。
这股温暖的感觉特别勾人，让他不知不觉就松下来了。
凌越把呼吸压得很轻很轻，连手指尖都绷着不敢动，像是在等着什么他预想不到的结果。
屋子里安静得吓人，就剩下他心跳的声音扑通扑通地响着，特别大声。
实际上，叶骁一直都没睡着。
早在凌越偷偷扭开房门把手的时候，他就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
说得更清楚点，他整整一晚上就没合上过眼。
傍晚在海边闹的那出戏，再加上对凌越状态的担心，搅得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静不下来。
他现在只是闭着眼睛装睡，身体尽力保持着纹丝不动的状态。
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客厅里那阵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分辨出了房门把手被小心拧开的动静。
他也注意到了床铺被人压下去的那点轻微变形，甚至连新添的重量令床垫下陷的那一下都能感觉到。
当那双冰凉还发着抖的手慢慢碰到他腰上的时候，叶骁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连呼吸都跟着停了一拍。
他还是闭着眼睛没睁开，但全身上下的感觉都像是被吸住了似的，全都集中在了那只碰着他的手上。
还好凌越没有发现。
对方那个动作又轻又抖，小心得不得了。
但里头又隐约藏着一股子攒了很久的胆量，好像在偷偷地传递着什么。
他心里头翻江倒海的，又酸涩又刺挠的感觉搅得他差点装不下去了。
叶骁死死咬着牙，才压住一把将人搂过来的冲动，生怕把这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凑过来的小可怜给吓跑了。
黑灯瞎火的房里，叶骁的嘴角悄悄往上翘了翘。
那笑容轻得几乎看不见，像是不舍得打扰这份难得的亲近。
这一笑里头藏着太多。
突然涌上来的高兴与喜悦，久违了的安心感，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柔软情绪，多得几乎要从胸口溢出来。
他还是一动不动地装着睡。
可他的手掌已经悄悄挪了过去，轻轻盖住了凌越搁在他腰间的那只手，慢慢收紧了五指。
天蒙蒙亮了，窗帘缝透进来的光线在地板上画了道淡淡的金边，屋里飘着一种舒服的温暖氛围。
叶骁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全身都暖烘烘的，说不出来的踏实。
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可身上还记着昨晚上那个让人心怦怦跳的亲密时刻。
他恍惚间还能想起凌越那只凉丝丝的手是怎么小心翼翼地挨上来，那个暖乎乎的身子是怎么一点点凑近的。
当然，还有自己那个不用说话却什么都明白的小动作。
他下意识地翻了个身，右手往旁边一伸，想去抱抱那个昨晚睡在一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