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行字,像淬了毒的冰针,扎进苏晨的瞳孔。
凌晨一点。
销毁。
时间,从一个抽象的背景,骤然变成了一台悬在头顶、正在飞速旋转的断头台。
他之前所有的冷静、所有的推演、所有的计划,在这短短的一句话面前,被碾得粉碎。
侦察?潜入?寻找证据?
来不及了。
距离凌晨一点,只剩下不到两个半小时。
等他一个人摸进那迷宫般的地下管道,找到所谓的“方舟”,再找到父亲,黄花菜都凉了。
那片凝固在他心底的黑色海洋,冰面“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
缝隙之下,是足以焚尽一切的岩浆。
【警告!“复仇业火”正在突破气运核心的封印……】
【系统正在进行最高级别压制……压制失败!】
苏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没有理会脑海中那尖锐的、几乎要撕裂他意识的警报。
他只是站在原地,任由那股混杂着化学废料与腐败植物的气味,灌满他的肺腑。
他需要这种肮脏、刺鼻的味道,来提醒自己还站在这片真实的大地上。
单枪匹马,是送死。
他需要力量。
一股能在两个小时内,撬开一座军事堡垒的,绝对的力量。
报警?
苏晨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即被他掐灭。
从接警、汇报、研判、调动……一套程序走下来,天都亮了。更何况,林正刚经营多年,市局里有多少人是他的眼线,根本无法预料。一个电话打过去,可能不是在求援,而是在给林正刚通风报信。
他需要绕开所有常规程序,找到那个能直接按下“执行”键的人。
一个有足够权限、足够魄力,并且……愿意相信他的人。
市委。
秘书长,秦正阳。
这个名字从苏晨的脑海中浮现。
秦正阳,一个身上缠绕着“秩序”与“调和”气运的市委大管家。他或许不是市里权力最大的人,但他是整个市委权力中枢的运行核心。
更重要的是,他对林正刚,并无好感。
在之前的派系斗争中,秦正阳一直扮演着微妙的平衡者角色,苏晨能感觉到,他对林正刚那种不受控制的、过于膨胀的势力,始终抱有警惕。
这是一场豪赌。
赌注是父亲的命,也是他自己的政治前途。
赌赢了,一线生机。
赌输了,他和父亲,万劫不复。
苏晨没有再犹豫一秒。
他转身,朝着来时的路,狂奔而去。
荒芜的废墟在他脚下飞速倒退,那些狰狞的钢铁骨骸,在黑暗中像是沉默的巨兽。他的身影,像一支离弦的、黑色的箭,刺破了这片死地的沉寂。
他跑出了化工区的范围,回到了那条荒凉的公路上。
夜深了,这里连一辆鬼车都看不到。
苏晨没有停下,沿着公路继续向着城市灯火的方向奔跑。他的呼吸沉重,胸口像有一团火在烧,但他的步伐,却异常沉稳。
不知跑了多久,远处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车灯光芒。
是一辆晚归的货车。
苏晨冲到路中间,张开双臂,用身体拦住了货车的去路。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夜空。
“你他妈不要命了!”司机探出头,破口大骂。
苏晨没有废话,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现金,大概一千多块,直接扔进了驾驶室。
“去市委家属院,最快的速度。”
司机看着那沓红色的钞票,愣了一下,又看了看苏晨那张在车灯下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和他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他没再多问,只是嘟囔了一句“疯子”,便关上车窗,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货车在空旷的马路上,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窗外的景象飞速变换,从荒凉到零星的灯火,再到一片璀璨的星河。
城市,回来了。
晚上十一点四十分。
市委家属院,一号楼。
苏晨站在秦正阳家的门口,抬手,按下了门铃。
他的衣服上还沾着化工区的尘土,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呼吸也未完全平复。
但他站得笔直,像一杆标枪。
门开了。
开门的是秦正阳本人,他穿着一身深色的居家服,戴着一副老花镜,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显然还没睡。
看到门口的苏晨,他明显愣住了。
“苏晨?你怎么……”
“秦秘书长,深夜打扰,万分抱歉。”苏晨微微躬身,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急迫,“有件非常紧急、而且可能极其严重的事情,我思来想去,只能向您一个人汇报。”
秦正阳镜片后的目光,在苏晨的脸上一扫而过。
他看到了苏晨眼底深处压抑着的风暴,也看到了他身上那股与周围静谧的夜晚格格不入的、凛冽的杀伐之气。
他没有多问,只是侧过身。
“进来吧。”
客厅的灯光很柔和。
秦正阳的妻子应该是已经休息了,整个屋子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
“坐。”秦正阳指了指沙发,自己则走到饮水机旁,给苏晨倒了杯水。
苏晨没有坐,他站在客厅中央,像一尊等待检阅的雕塑。
秦正阳把水杯放在茶几上,自己也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摘掉了眼镜,揉了揉眉心。
“说吧,什么事,让你这么晚跑过来。”
苏晨组织了一下语言,他的大脑此刻就像一台最精密的仪器,每一个字都经过了反复的计算。
“我最近在整理家父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些他当年未竟的调查线索,指向城南那家已经废弃的疗养院。”
他用了这个最无可辩驳的理由作为开场。
秦正阳的眉毛动了一下,但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
“我今天下午,私下去那个疗养院看了看。”苏晨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发现了一些……很不正常的痕迹。那里似乎曾被用作某种非法的、高度机密的设施。而更让我感到不安的是,我通过一些线索得知,这个设施里的人和物,很可能在多年前,就被秘密转移到了东郊的废弃化工区。”
听到“东郊化工区”,秦正阳的眼神变了。
那片被市里遗忘了十几年的“毒地”,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就在刚才,”苏晨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我得到了一个无法核实、但来源让我不敢忽视的消息……今晚,那里可能会有一次大规模的……‘清理’行动。”
他刻意用了“清理”这个词,这个词在官场语境下,往往意味着最极端、最血腥的物理毁灭。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变得异常清晰。
“我最担心的,”苏晨抬起眼,直视着秦正阳,“是根据我听到的传言,盘踞在那里的,很可能是一股规模不小、装备精良的……不明武装力量。”
这句话,是真正的杀招。
一个市委秘书长,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
是“失序”。
是在他管辖的城市心脏地带,存在着一股不受控制、可以随时引爆的暴力集团。
这不仅是安全问题,更是对他,对整个市委领导班子最直接、最赤裸的挑衅。
秦正阳的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
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调和”之色的眼睛里,此刻锐利如刀。
他盯着苏晨,仿佛要将他看穿。
“消息来源?”
“一个……愿意用生命换取真相的人。”苏晨没有说出老王的名字,但他这句话的分量,比任何名字都重。他顿了顿,补上了最后一击,“秘书长,根据那个消息,‘清理’行动的时间,是……凌晨一点。现在,还有一个多小时。”
轰!
秦正阳的脑子里,仿佛有根弦被彻底拨动。
他身上的那股“秩序”气运,瞬间沸腾起来,化作一片冰冷的、带着铁律气息的青色光芒。
他没有再问苏晨任何问题。
因为他从苏晨的身上,看到了一股决绝的、不惜玉石俱焚的“正气”。这种气运,不会说谎。
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书房,拿起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
他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手指在拨号盘上飞速按下一串短号。
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通。
秦正阳没有说任何一句废话,他的声音变得像一块被冰水浸过的钢铁。
“启动‘净土’预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似乎对这个命令感到震惊。
“目标,东郊化工区,坐标……”秦正阳的目光转向客厅里的苏晨。
苏晨立刻报出了一串经纬度,那是净水厂的精确位置。
秦正阳复述了一遍,然后继续下令:“行动级别,最高。授权你部,在行动区域内,可以采取一切必要手段,清除所有武装抵抗。我只有一个要求,里面……一个活口都不能跑掉。”
挂掉电话,秦正阳又迅速拨了第二个号码。
“老张,立刻通知市局、交管、电力,以反恐演习的名义,对东郊化工区周边五公里范围,进行全面封锁和信号管制。半小时内,我不想看到一只苍蝇能飞进去,也不想让一点信息能传出来。”
一连串的指令,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被清晰、果断地发出。
整个江州市的暴力机器和行政体系,在这一刻,因为他这几通电话,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高速运转起来。
做完这一切,秦正阳走出书房,他看着还站在客厅中央的苏晨,眼神复杂。
他没有问苏晨和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也没有问他父亲的线索是什么。
作为一个高明的政治家,他知道什么时候该问,什么时候该装糊涂。
他只是走到苏晨面前,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市武警特战支队,‘雪狼’突击队,正在集结。十五分钟后,他们会到这里接你。”
秦正阳看着苏晨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跟着他们一起去。”
“你是这次行动的……唯一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