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建言”的成功,如同在暗夜里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虽不明亮,却指明了方向。陈希行事愈发谨慎,她深知“润物无声”的真谛在于持之以恒且不露痕迹。在接下来的数月里,她通过甲三搜集更多周边州县的水文地理信息,尤其关注那些看似干旱却可能存在隐伏水源,或时常发生小型洪涝需要疏导的地区。
顾慎的教学也随之深化。他不再仅仅讲解古籍,而是开始绘制简略的京畿地图,在上面标注山川河流,并结合甲三提供的零散信息,向弘曕“讲解”哪些区域可能“土厚水深”,哪些地方或许“地气壅塞,需通水道”。弘曕对着地图,那双异瞳常常看得入神,他的小手指会无意识地在某些区域划过,有时甚至会歪着头说:“这里,水不高兴,堵住了。”或者说:“那里,下面有凉凉的水在睡觉。”
这些孩童稚语,经由顾慎的转译和提炼,结合古籍记载和“实地观察经验”(实为甲三的情报),便成了一条条模糊却颇具参考价值的“推测”。陈希则会在王爷来东偏院时,或通过可靠渠道,在不经意间将这些“推测”作为顾先生研究地理水脉的“心得”,或是弘曕听了先生讲学后的“奇思妙想”,婉转地传递出去。
雍亲王起初并未十分在意,只当是孩童的趣言或幕宾的闲论。但随着一两条类似的“推测”被间接验证——或是派去的人真的在指定区域找到了意料之外的水源,或是提前疏通了某处隐患沟渠避免了小范围的积水——他看向弘曕和顾慎的目光,渐渐多了几分审慎的考量。
“你倒是生了个伶俐的孩子。”一次,王爷难得在陈希处用晚膳,饭后品茶时,他看似随意地说道,“顾先生也确有大才,于地理之学见解独到。弘曕能得他教导,是福气。”
陈希心中微紧,面上却带着谦逊温婉的笑容:“王爷过誉了。顾先生学问是好的,弘曕不过是鹦鹉学舌,记住了几句先生讲的话罢了。能对王爷的正事稍有助益,是意外之喜,也是他的造化。”
王爷呷了口茶,目光掠过窗外沉静的庭院,淡淡道:“是不是鹦鹉学舌,本王心中有数。聪慧是天赐,能用于正道更是难得。你好生教导着,莫要辜负了这份天资。”
这话语意味深长,既像是对弘曕的肯定,也像是一种无形的警示——他注意到了这份“不凡”,并且要求这“不凡”必须掌控在“正道”之上,掌控在他的手中。
陈希恭顺应下,后背却惊出一层细汗。王爷的“注意”是一把双刃剑,能带来庇护,也可能引来猜忌。她必须更加小心地把握其中的分寸。
然而,王府深院,从来不止一双眼睛。陈希和弘曕这边的“润物无声”,终究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不安。
年侧福晋的院落里,气氛一如既往的冷清压抑。听着心腹嬷嬷汇报着王爷近来似乎对东偏院那边提及的“地理水脉”之事颇为上心,甚至间接采纳了几次“建议”,年氏抚摸着已经显怀的肚子,眼神冰冷。
“枯木发芽可以说是地气变动,偶然找到水源也可以说是运气。”年氏的声音带着一丝讥诮,“可一而再,再而三……那个小贱种,当真只是运气好,或者只是听了个好先生讲课那么简单吗?”
她想起弘曕那双令人心悸的异瞳,想起李侧福晋当初那句“沾了福气”的戏言,再联想到之前钦天监那模糊的“稚嫩潜龙”之说,以及西边废园那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异象”风波……种种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那个被陈希护得紧紧的孩子。
“福晋那边有什么动静?”年氏问道。
“福晋似乎并未深究,只按王爷的意思约束下人不得妄议。”嬷嬷低声回道,“但奴才听说,福晋母家乌拉那拉氏,近日似乎在暗中查访一些精于堪舆术数的僧道之人,不知是何用意。”
年氏冷哼一声:“她倒是沉得住气。不过,若那孩子真有什么古怪,第一个容不下他的,恐怕就是咱们这位贤德端庄的福晋。”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如今身子重,不便多动。但你给我盯紧了东偏院,尤其是那个孩子的一举一动。还有,找机会……给福晋那边递点消息,就说听闻有些天生异象者,易引地气动荡,关乎家宅安宁,让她多费心‘看看’。”
“是,奴才明白。”
与此同时,正院中,乌拉那拉氏正对着一本《宅经》出神。她确实派人去寻访僧道,美其名曰为王府祈福禳灾,实则内心对近来种种隐隐感到不安。弘曕的聪慧超出寻常,王爷对其隐隐的看重,以及那几次过于“巧合”的水利发现,都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威胁。她需要确认,这威胁究竟来自何方,是陈希的精心谋划,还是那孩子本身……确有异常。
一股暗流,开始在王府平静的表面下涌动。陈希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来自福晋和年氏方向的窥探似乎增多了。她知道,之前的铺垫已经引起了足够的重视,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如同在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必须更快,也更稳。必须在那些窥探的目光看清真相之前,为弘曕找到一个足够安全、足够稳固的立足之地。而王爷的态度,依然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环。她需要一场更大的“功劳”,一场能将弘曕的“价值”牢牢烙印在王爷心中,让其足以忽视那些流言蜚语和潜在风险的“功劳”。
机会,很快悄然来临。京畿地区,即将迎来一场数十年不遇的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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