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明月顶着更深的黑眼圈走进教室。她刻意垂着眼,避免看到前方那个已经坐定的挺拔背影,僵硬地在自己的新座位坐下。
一整天,她都如坐针毡。苏岑似乎真的专注于听课,脊背挺直,偶尔抬手记笔记,动作流畅。但他无形的存在感像一张网,笼罩着后方小小的她。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偶尔轻微后靠时,椅背几乎要碰到她的课桌边缘,那细微的震动都让她心惊肉跳。
他没有回头,没有主动搭话,仿佛昨天的纸条和换座位都只是寻常公事。
但这种“正常”,恰恰是最不正常的煎熬。
午休时分很快到来。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明月磨蹭着,希望苏岑会忘记或者改变主意。
“顾明月同学。”
清越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没有催促,只是平静的提醒。
该来的还是来了。
明月深吸一口气,捏紧了那份修改好的脚本稿,站起身。苏岑也已经转过身,手里拿着他那个笔记本,目光落在她脸上,平静无波,仿佛昨天傍晚那场近乎逼问的对话从未发生。
“去图书馆讨论区?”他提议。
“……就在这里吧。”明月立刻拒绝。图书馆太安静,太封闭,她需要开阔的、能随时逃离的空间。
苏岑看了她一眼,没坚持:“好。”
他拉开前座的椅子,转而坐在了她旁边的空位上——那是宋甜的位置。这个角度,他们可以并肩讨论稿子,而不需要他完全转过身面对她。
虽然距离依旧很近,但至少不是完全的正面相对,让明月稍微喘过一口气。
讨论开始了。依旧高效、专注,围绕着脚本的结构、意象和节奏。苏岑的观点犀利而精准,明月不得不集中全部精神应对。她发现,当他完全沉浸在事情本身时,那种迫人的探究感会暂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智力上的交锋。
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丝。
然而,就在一个关于场景过渡的问题达成一致后,苏岑的笔尖在稿纸上轻轻一点,状似无意地问:“这里,‘角色在既定轨迹前感到的无力’……你似乎描写得特别真实。”
明月的心脏骤然缩紧!
他还是在试探!用她写的文字,来窥探她的内心!
她猛地抬头,撞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点讨论文本时的专注,仿佛真的只是在就事论事。
可明月知道不是。那种被审视、被剖析的感觉又回来了。
“写作需要共情。”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手指却紧紧攥住了衣角,“这只是常见的情绪描写。”
“是吗。”苏岑淡淡应道,目光没有从她脸上移开,仿佛在仔细分辨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很细腻。”
他顿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极其自然地接了一句,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就像你似乎总能预见到一些……事情一样。”
轰——!
明月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仿佛逆流而上,冲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预见到……事情?
他知道了什么?他感觉到了什么?怎么可能?!
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让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瞳孔不受控制地骤然收缩,连呼吸都停滞了。
虽然只有一刹那,她就猛地低下头,试图用翻动稿纸的动作来掩饰:“……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无法完全掩饰的颤抖。
完了。他一定看到了。她刚才那瞬间的失态,根本无从遮掩!
周围空气仿佛凝固了。午后的阳光安静地洒在课桌上,尘埃缓慢浮动,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静得可怕。
苏岑没有说话。
他没有追问,没有戳破,甚至没有继续那个危险的话题。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剧烈颤动的眼睛,看着她那死死捏着稿纸、指节泛白的手。
那沉默,比任何追问都更让人窒息。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将话题重新拉回了安全的、关于脚本的技术层面:“嗯。那我们继续看下一段吧,这里的转折我觉得可以再增加一个伏笔……”
他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轻易地放过了她。
可明月知道,那绝不是无关紧要。
那是一场无声的轰炸,已经将她苦心构筑的防线彻底摧毁。
接下来的讨论,明月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的灵魂仿佛抽离了身体,机械地应对着,大脑里反复回荡着那句“就像你似乎总能预见到一些事情一样”。
他知道了。他一定察觉到了什么。
预知梦……他难道连这个都能感觉到吗?还是她哪些行为露出了无法解释的马脚?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讨论终于结束。明月几乎是魂不守舍地收拾东西。
“修改稿就按刚才定的思路,麻烦你了。”苏岑站起身,语气依旧平常,“明天给我看最终版可以吗?”
“……好。”明月的声音飘忽。
苏岑点了点头,拿起自己的东西,率先离开了教室。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明月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手脚冰凉得可怕。
她输了。一败涂地。
她不仅没能远离他,反而被他逼到了更近的角落,甚至连最大的秘密,都仿佛暴露在了他探究的目光之下。
而他对这一切,似乎了然于胸,却选择了一种更令人心惊的、猫捉老鼠般的沉默和观望。
放学时,明月失魂落魄地走出校门。
“顾明月!”一个明亮的声音叫住了她。
是凌薇。她笑着快步走过来,身边没有苏岑。
“一起走一段吗?”凌薇很自然地提议,笑容依旧灿烂,但眼神里却比之前多了一丝别样的探究,“我看你好像……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和新同桌相处不习惯?”
她顿了顿,像是开玩笑,又像是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苏岑那个人吧,有时候是有点较真,喜欢追根究底,没吓到你吧?”
明月的心猛地一沉。
连凌薇……也察觉到了什么吗?
旋涡越来越大,越来越深,而她正在最中心,缓缓下沉。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明月的脸色在光影交错间,苍白得透明。她看着凌薇那双带着笑却深不见底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这场偏离轨道的风暴,早已不再是她和苏岑之间无声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