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的肩辇并未降下。
他就那般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众生。
幽冷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裴玄止结满寒霜的脸上。
“大郎,你变了。”
他声音似胜券在握般慵懒。
裴玄止哂笑,变了么?
变得儿女情长,还是变得不再对他唯命是从。
他还嘴道:“殿下不也变了么。”
赵王神色毫无变化,甚至勾起唇角。
似惋惜道:“你从前,从不忤逆孤。”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殿下太过得寸进尺。”
裴玄止背在身后的手指握成拳。
并不在意这话会让赵王如何动怒。
赵王已经要抢他的女人!
泥人尚有三分脾气,何况他堂堂七尺男儿,也曾在战场刀口舔血!
他可以不在乎一时的权力,毕竟川州刺史的权力来自皇家。
赵王要,暂且拿去就是。
可女人,是他的!
火光跃动,对峙的亲卫和护院鸦雀无声。
只有两人针锋相对的言语和眼刀,暗自交锋。
肩辇上,赵王依旧没有表露怒意,漠然换了一只手撑着下巴,目光沉沉看着裴玄止。
像看着,一条忽然不再听话的狗。
他浅浅一叹,到底是多年的情分,他决定再给这表弟一次机会。
赵王挥手,四名宫人推搡着花夕和花夷两人走出人群。
两名少女脸上溢满敢怒不敢言的羞愤,被拉到“两军”缓冲地带供人观摩。
没人同情,没人可怜。
即便是亲卫护院之流,对权贵之间将后院姬妾当个物件交换的事,也是司空见惯。
所有人冷漠且沉默着。
只听见赵王散漫的嗓音响起,“两个换一个,你不吃亏。”
“呵!”裴玄止气笑了。
他送去的人,赵王收用后,选在此时退予他,是什么意思呢?
疑心他?打他脸?
而明刀明枪抢他心上之人,便打定主意是要将他脸面丢在地上踩踏!
“臣不换!”他沉着嗓子,掷地有声。
“妡儿生性刚烈,她不要旁人只要我,即便你是尊贵不凡的赵王殿下,不入她心,终究不过下流人物。强夺能如何?殿下岂不知强扭的瓜不甜?”
说罢,裴玄止冷冷勾起一侧嘴角。
眼中亦有胜者的狂意,昂头看着赵王。
似乎已忘了,两个多月前,自己才是下流的那一个。
他沉溺在柔情蜜意之中并不久,但这短短的时间,给他的剂量太过凶猛,足以弥补时间过短的缺憾。
裴玄止知道,论权势,他或许不及。
可论心,在他的妡儿心中,他无可取代!
这是他的底气,是他挑衅赵王的勇气源泉。
他嘴角猖獗又阴寒的笑在扩大。
随后,他便看见赵王分分沉冷的眼。
似乎跃动的火光也冷凝一瞬。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赵王蓦地笑开,漫声道:“谁道不甜?孤已尝过,妡儿虽非绝色,却实在芳香清甜,胜绝人间百般滋味!”
在赵王狂妄的笑声中,众多亲卫和护院都愣了。
这是好拿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讲的吗?
郭娘子再是个妾,也有其名誉清白,赵王未免太下作。
这是得不到就要毁掉啊!
而裴玄止已经僵住,尝过?尝过?!
他蓦地抬头,猩红的眼眸漫卷怒意盯着赵王,指骨噼啪作响。
这一刻,理智险烧成灰。
不,不对!
妡儿不会骗他,没有就是没有!
他看向赵王包得严实的腿,站起来都不容易的人,有什么能耐沾染他的妡儿?
裴玄止大大呼吸一口,压下沸腾的血液。
似战胜的雄兽般,压着眼眸锁定敌手,高高扬起嘴角。
“殿下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妡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真难听。
裴玄止的声音真难听。
那张脸,亦面目可憎 !
可此时,谁的脸最为扭曲,谁就输了。
赵王勉强按下心中的怒,冷飕飕笑着,“不然你叫妡儿出来问问便是。”
可好难压呐!
一百余人,皆听见郭氏不要他,皆听见他不如裴玄止。
最后再忍一回……
只等郭氏从院子里出来,只等亲卫彻底包围郡公府……呵……
区区护院,如何与赵王府亲卫相抗衡?
他满心算好,就这般万无一失的,得到她!
火光昏暗的小院,一根南瓜藤吊在墙外,在夜风里轻荡着。
似乎全未受这剑拔弩张影响。
就像妡儿,这般沉得住气,竟不出来看看。
赵王微微眯眼。
忽而有亲卫大力排开他身边之人,按着佩剑快步冲到他跟前。
“大王,郡公府西角门,有十多人趁夜色跑了,卑职已派人去追,看身形,只怕就是郭娘子一行。”
??
百余亲卫在府外巡视的郡公府,竟能跑了人出去!
此刻,赵王心中的暴戾无以复加。
裴玄止竟敢将人送走!
他猛地抬眼,凌厉目光射向裴玄止。
“孤最后问你,郭氏人在哪里?!”
此时,离郭妡离开,已过了足有一刻钟。
她拿着他的手令,无视宵禁阻拦。
若脚程快,已出了城。
即便赵王的亲卫可在西南道便宜行事,到底不是川州刺史的人。
他已让同瑞等交代守城士兵,严格核对其他进出人员印信。
这么一耽搁,想追便要慢了很多。
裴玄止睨着破防的赵王,倏然浅笑,“臣的侧室在哪儿,与殿下何干?”
至今仍不识抬举。
“好!好得很!”赵王抚掌。
扯下腰间装着亲王玺印的锦袋,抛给那亲卫。
“传我之令,迅速封锁全城!任何人不得出城!调集川州府兵,掘地三尺也要将郭氏找来!”
他重新看向裴玄止,“至于你,表弟,孤对你很失望。”
声音有如极寒之地的冰棱,一寸一寸刺入人骨。
赵王居高临下,“你私藏孤的爱妾,对孤不忠不义,实在令孤痛心。”
他缓缓举起一只手。
只要挥下,跟前几十亲卫便将拔出刀刃,向前方仅有长棍护身的护院动手。
“妡儿是我的!”
即便局势一触即发,裴玄止依旧低声嘶吼。
身边十几个配有铁器的侍卫,一半护着郭妡离开,剩余一半加上县主调集的,藏在暗处的金一等人也是蓄势待发。
个个浑然无惧。
唯独县主,满脸苍白。
她这才明白,今夜的刀剑相向因为什么。
可她还恍惚着不敢相信,赵王看上了她儿子的妾!
她已没有思考的空间,望着赵王举起的手,噗通一声跪下。
“殿下且慢!大郎一时糊涂,求殿下饶他这一回!求殿下给妾身一个机会,妾身劝劝他!”
县主双掌贴地,朝赵王叩首一拜。
赵王那轻飘飘挥落的手,停在半中。
瞥着衣饰不整,全然没有天家贵妇体面的县主,努了下嘴。
县主如蒙大赦,顾不得惊惶激动下的连声咳嗽,几步到了裴玄止跟前。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裴玄止用疏冷的目光瞧着自己。
“母亲,妡儿嫁我时日虽短,可她如何在母亲跟前尽孝,如何为我持忠持义,如何为府里无私操劳,母亲都忘了吗?”
县主眉眼一凝,此刻回忆起那些点滴,说不触动都是假的。
可是,刀架在脖子上啊,难不成真要和赵王动手?为了一个妾?
县主只觉得不可理喻,她抓住裴玄止的手,“大郎!你清醒一点,你要为了她,不顾郡公府百年基业吗?!”
“呵!”裴玄止一声嗤笑,“母亲,你要做那不仁不义之徒吗?!”
他话落,一个清脆的耳光甩到他脸上。
瞧着他懵逼,但依旧执拗的目光,县主反手又是狠狠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