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蠕的汗王,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
草原环境恶劣,致使他瞧着比四十五岁的皇帝还老一些。
宫宴召开时,已是东蠕汗入长安后第七日。
宴会上演了一出标新立异的月影舞,是东都声名鹊起的舞姬方十娘的拿手绝技。
漆黑夜幕里,巨大的月灯里,女子翩然起舞。
瞧不清人脸和衣饰,只有一道剪影打在白幕上。
那身姿纤瘦曼妙,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看得人啧啧称奇。
郭妡陪在皇后身边,含笑瞧着这支舞。
方十娘,就是颂芳。
县主卖掉的三个人,纪四娘被家人赎回去,立马许了个外地儒生。
莲蕊被卖去江南。
唯独颂芳还在西南,郭妡将她买了回来,叫任长风帮她改名换姓。
将她送去与她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东都,并为她量身打造一支舞,让她成为东都最知名的舞姬。
舞乐这块郭妡确实是外行,但上辈子她看的多呀。
她教不会动作,教个概念也是一样的。
这些花里胡哨的舞蹈形式,还是很有卖点的。
等方十娘在东都备受追捧后,就是进入长安之时。
招待东蠕汗的国宴,她在天下权贵跟前亮相,其后顺势在郭妡的酒肆驻场献艺。
用响亮的名头,吸引多多的权贵和名士,就变得顺理成章。
一曲舞罢,满朝文武果然有意犹未尽之感。
唯有一众东蠕人,既看不进去,也食不知味。
他们一百多年前和西蠕是一家,喜好南下劫掠中原。
大弘朝连续三位皇帝发兵征讨下,终于在高宗朝将东边这一群人打服了。
从此,草原蠕人分裂为两个大部落。
西蠕被驱逐到葱岭之外。
东蠕则向大弘称臣纳贡,大弘赐予他们生存的必需物资。
但近几年,大弘国力日渐衰微,西蠕有东进的趋势,已连续劫掠东蠕数次。
如今漠北寒冬已至,草场早已凋零,草原深处的东蠕人还等着茶叶救命。
在草原深处的冬季,没有茶,将严重影响他们的健康。
皇帝大致是知道严重性的。
但关键是,赐予他们东西,他们却窝囊的连续被劫,皇帝也心头火起。
大弘的茶叶,那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所以皇帝刻意晾着他们。
就连今夜这不得不开的国宴亦是,每当东蠕汗开口,皇帝就一个哈哈打过去。
只有歌舞一个接一个,酒一杯接一杯。
灌得与宴群臣都东倒西歪的。
皇后推说不胜酒力,先行离场,皇帝没阻拦。
事实上,今晚皇帝也喝得东倒西歪,真是为了晾一晾东蠕汗,下了血本。
郭妡送完皇后就算下班了。
在夹道中走了一半,就遇见万全。
今夜赵王醉的快,皇帝特旨将他送去承庆殿休息。
万全定是奉了他的命在这儿等着。
郭妡缓缓顿住脚步,就见万全快步过来,“乡君,大王有请。”
他倒是愈发客气,郭妡也蛮久没对他发过脾气。
双方十分相安无事。
但今日,郭妡皱了下眉头,“王妃呢?”
万全弯着身子,从容不迫道:“大王早已将王妃送回王府去了,现下头疼的厉害,身边却无人,乡君快去看看吧。”
自见裴玄止那日起,一连三日,沈楷想尽法子将她带去务本坊。
讲实在的,他也就空有一副皮囊和一身蛮劲。
真论伺候人,还差得远,偏生还来劲。
郭妡演那痴心暗藏的欲拒还迎,都快演吐了。
实在不耐得陪他,便以尚仪局事务繁忙,不好日日告假,怕又引起皇后怀疑为由,躲了三四日。
今日,恐怕不胜酒力也是此人装的,就是为了赖在宫里。
郭妡冷哼一声,跟着万全去承庆殿。
大弘的宫殿并不像后世那么逼仄,这年头,参天大树还没被砍伐殆尽。
宫殿能盖多广大,就盖多广大。
作为宫城东内最大的四座宫殿之一,承庆殿空旷得厉害,尤其是殿中伺候的宫人也已被支走。
灯火昏暗,即使烧着地龙,也没什么温度。
郭妡进去循着光源走了几步,身后帷幔微动。
一双手臂自背后环住她的腰身,下巴顺势搁在她肩头。
不必回头,嗅一嗅味道都知道是谁。
“殿下,你醉了。”郭妡搭着他手背,没有动弹。
耳畔,沈楷一声轻笑,带着些酒气的温热喷在她颈窝,“孤没醉,孤只是想卿卿,想得厉害。”
他说话间,已在解她领口的系带,寻着纤薄肌肤下搏动的位置,张嘴咬了一口。
郭妡直接掰开他的脸,“殿下,妾身的妆粉已经用完了,你不怕被人抓出来,便放肆咬吧。”
“稍后孤去母妃宫里给你取就是。”
沈楷不甚在意的笑着,拂开她跌落颈间的发丝,爱不释手地摩挲,吮吻。
郭妡偏了偏脑袋,将他挤开。
冷声道:“这是宫里,殿下还是别太放肆了。”
“妡儿究竟叫孤放肆,还是不放肆?”
“妾身怕被陛下和娘娘打死。”郭妡沉默一下,吸口气。
话落,便又听见沈楷十足愉悦的笑,“有孤在,怕什么?”
他修长的手指,已解开她胸侧的衣带。
郭妡由他施为,在他将她转过去时,她抬眼望着他,微微含着一丝冷意的眼,杂着一些些严肃。
沈楷解她中衣的手顿了顿,无声咧了下嘴角,“看样子,妡儿有话要讲。”
他都这样有眼色了,郭妡当然不和他多客气,直接伸手要。
“妾身想入内侍省,做掖庭令,可妾身试探过皇后的意思,皇后不愿。”
“内侍省是宦官的地方,那群腤臜东西,最是阴险奸诈,你混进去做什么?”
沈楷卸下她的头冠,将那浓密青丝放下。
有一下没一下的用五指梳着,顺便端详一下她脸色,试图看出些什么。
郭妡毫不避讳道:“妾身再无为裴世子拼前程的资格,那就要为自己。妾身说过,妾身不想再做妾,可往后殿下登临九五亦不会立妾身为后,妾身做不成妻,不愿做妾,那就依旧是个外室。
做人外室,按律是要挨板子的,何况是帝王的外室,届时宫中哪位娘娘能容得下妾身,妾身总得为自己挣些自保的本钱。”
内侍省,是整个禁宫运转的命脉,各宫管理、内侍宫人的调遣等等,都归内侍省。
他们直接受命于皇帝。
她是想,提前掌握禁宫命脉,在宫中不受未来皇后的辖制。
沈楷垂眸,她说的实在入情入理,更有要跟他一辈子的信号,让他想拒绝都难。
唯独一点。
“女子入内侍省,与去前朝为官的差别也不大,皇后不同意,是在情理之中。但我若帮你,不就等于在皇后跟前坦诚了你我的关系,皇后如何还能信你?”
沈楷松开绕着的她的发丝,将人抱起来,大步往内殿去。
松松垮垮的衣裳,拖过地砖,拂在他赤着的脚上,像被轻风拂过,挠得直痒。
郭妡轻轻抿唇,“在此之前,妾身会让皇后相信,扶持殿下是最明智的选择。如此,皇后娘娘便不会那么介意,妾身与殿下的关系。”
沈楷瞧着她坚定的模样,扬唇轻笑,“孤就等着了。”
话落,他将她放在贵妃榻上,解掉她身上最后一个结。
俯身那一瞬间,外头响起万全拔高的声音。
“宋王殿下!我家大王不胜酒力已歇下,不见任何人,殿下请回!”
他这一嗓子嚎的,沈楷一怔,旋即蹙眉。
而郭妡连一瞬愣怔都没有,迅速将衣裳收拢,撑着窗台就是一跃。
边跑入通向偏殿的回廊,边将那些衣带一一系回去。
她走得潇洒,毫不拖泥带水,甚至连头都没回。
独留下沈楷在原地,低头瞧一眼自己,将贵妃榻上的软枕狠狠掼在地上。
咬牙切齿,无声念了句“沈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