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把抹布挂上水缸边,手刚放下,院门外就响了两声敲门。
她转身去开门,顺手在围裙上擦了下手指。门一开,看见陆梅站在外面,穿件蓝布衫,挎个空竹篮,脸上堆着笑。
“哟,弟妹在家呢?”陆梅往里探头,“俺顺路来看看娘和弟弟,没打扰吧?”
“没有。”林晚侧身让路,“姐进来坐。”
陆梅迈步进院,眼睛四处扫。先看堂屋门帘是不是新换的,又瞄厨房门口那口米缸,脚底下还往前蹭了半步,像是要看灶台有没有余火。
林晚不动声色关上门,跟在后头进了堂屋。
王秀莲正坐在炕沿缝鞋垫,抬头见是陆梅,愣了一下:“梅子?今儿咋有空过来?”
“想您了呗。”陆梅把篮子放地上,挨着王秀莲坐下,“好些日子没见,心里惦记。再说了,弟弟退伍回来,家里日子该不一样了吧?”
王秀莲没接话,低头纳鞋。
林晚端了碗凉白开进来,放在矮桌上。“姐喝点水,走热了吧?”
“不热不热。”陆梅接过碗,却没喝,转头问林晚,“弟妹,你这天天在家忙啥呢?听说你做饭可讲究了,顿顿鸡蛋羹?”
林晚站着没动:“鸡下蛋就吃,不下就不做。哪能天天吃。”
“哎哟,说得也是。”陆梅笑出声,“可我听西头李婶说,你们家灶房香得邻居都闻见了,说是鸡蛋味儿?”
王秀莲抬眼看向林晚。
林晚神色不变:“昨儿蒸了一回,今儿没有。”
“那也够好了。”陆梅啧了一声,“现在粮票多金贵啊,供销社买块肥肉都得排半天队。你们小两口倒是会过日子。”
林晚听懂了她的意思,不急不恼:“我们也没多花,挣多少花多少。”
“可不是嘛。”陆梅拍拍膝盖,“弟弟当兵回来,手里该有点钱吧?我也替他高兴。不过啊,弟妹,你可得帮着省着点,别大手大脚惯了,回头日子难熬。”
王秀莲捏着针的手顿了顿。
林晚看着陆梅,忽然笑了:“姐说得对。不过你放心,我们没乱花钱。昨儿峥哥还带了只野兔回来,肉炖了一锅,还有剩的。”
她说完,转身去了厨房。
片刻端出个小碟,里面装着几块酱色兔肉,放到桌上。“姐难得来一趟,带点回去给孩子吃。补身子。”
陆梅一怔,连忙摆手:“这哪好意思……”
“拿去。”林晚把碟子推过去,“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关心我们,我们也记着你。”
陆梅迟疑一下,到底没再推辞,把肉用油纸包了塞进篮子。
王秀莲看了眼那碟子,眉头松了些。
陆梅吃了口茶,又开口:“其实啊,我今天来,也是替娘想想。弟弟结婚三个月了,弟妹还没怀上吧?村里谁家媳妇不是进门就生娃?你们也不急?”
林晚正在倒水,手没抖。
王秀莲却皱起眉:“这事儿……看缘分。”
“娘,您可不能心软。”陆梅压低声音,“弟妹年轻不懂事,您得管着点。男人在外挣钱不容易,家里要是没个孩子撑着,日子长了也不稳当。”
林晚放下水壶,直视陆梅:“姐,我和峥哥的事,我们会自己打算。孩子的事,顺其自然。”
“我是为你们好。”陆梅叹气,“你们不知道外头怎么说。有人说弟弟娶了个城里来的,光会打扮不会生养,白白占着陆家房子。”
王秀莲脸色变了。
林晚冷笑:“谁说的?让他站出来当面讲。我嫁进来没偷没抢,干活吃饭,问心无愧。至于生不生孩子,那是我和我男人的事,轮不到外人嚼舌根。”
屋里一下子静了。
陆梅没想到她敢顶回来,脸涨红:“你这是啥态度?我是你姐!”
“你是峥哥的姐。”林晚语气平稳,“但不是我的娘。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王秀莲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一句:“都少说两句。”
门外传来脚步声。
陆峥推门进来,肩上扛着锄头,裤腿沾泥。他扫了一眼堂屋三人,把锄头靠墙放好,摘下帽子挂在钉子上。
“姐来了。”他声音不高。
“弟弟!”陆梅立刻换了笑脸,“你可算回来了,姐正跟你娘说你呢。”
陆峥没应声,走去井边洗手。
林晚跟过去递毛巾。
“野兔肉还有剩的。”她说,“你姐带了点回去。”
陆峥拧干毛巾,擦了把脸,点点头。
他回屋坐下,掏出烟盒,点了根烟。
陆梅凑过去:“弟弟,你在部队攒的钱,可得放稳妥了。现在外头骗子多,别被人哄走了。”
陆峥吐了口烟:“我的事,我自己管。”
“我是担心你。”陆梅叹气,“你老实,弟妹又是外来的,万一……”
“没有万一。”陆峥打断她,“钱在我手里,我不瞎。”
陆梅闭了嘴,眼神闪了闪。
王秀莲低头缝鞋,嘴里嘀咕:“梅子也是为你们好……可那肉倒是真给了。”
林晚站在灶台边,看着陆梅提着篮子起身要走。
“姐慢走。”她说。
陆梅走到院门口,回头看了眼厨房亮着的灯,冷笑一声:“看你还能装几天富。”
门“砰”地关上。
林晚没动。
陆峥还在抽烟,烟头在暮色里一明一暗。他目光落在西屋门口那条矮凳上——陆梅刚才坐的地方。
王秀莲在堂屋嘀咕:“她说的也不是全没道理……可这肉是真给了。”
林晚转身进厨房,掀开锅盖。碗里还剩小半勺蛋羹,颜色发暗。
她把碗拿出来,倒进泔水桶。
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一小包红糖。她放进碗柜最角落,推到盐罐后面。
窗外夕阳照进来,落在她手上。
她关上柜门,没回头。
陆峥掐灭烟,站起身,朝西屋走。路过林晚身边时,脚步顿了下。
“别理她。”他说。
林晚点头。
他进屋,门关上了。
王秀莲还在缝鞋,针线穿过厚布,发出“嗤啦”声。
林晚站在灶台前,手指轻轻敲了下碗沿。
她知道陆梅为什么来。
不是关心,是试探。
她盯的是退伍费,是这家能不能被她拿捏。
林晚低头看灶台,锅底还有点灰。
她舀水冲洗,动作很慢。
明天她要去镇上打听红糖价格。
供销社最近进了南边货,便宜。
她能把鸡蛋羹做成常吃的,就能把红糖糕卖出去。
她不怕挑拨。
她要用实实在在的东西,让这家人过得越来越硬气。
陆峥在屋里翻箱子,发出窸窣声。
林晚听见了。
她没去看。
她知道他在找什么。
她也知道,下次陆梅再来,不会空手走。
但她也不会再只是给一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