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义的马喷着白气,四蹄蹬得山路“咚咚”响,离前面的范老三始终差着两丈远——范老三胯 下那匹黑马是真不含糊,跑起来像贴着地面飞,鬃毛被风扯得笔直。
头三里,庞义刚追近些,范老三就猛地回头,枪托在马背上一磕,子弹“嗖”地擦过庞义的马耳,打在旁边的崖壁上,碎石子簌簌往下掉。庞义猛地勒了勒缰绳,坐骑人立起来,他借着这股劲抬枪反击,子弹却打在范老三马后蹄的铁掌上,溅起串火星——范老三骂了句粗话,反手从鞍袋里摸出把短铳,回手又是一枪,这次擦着庞义的肋下飞过,带起片血珠。
十里山路跑完,两人的枪都空了。范老三的黑马开始喘粗气,白沫子挂在嘴角,庞义的马也慢了些,肋下被枪风扫过的伤口渗着血,把鞍垫洇了块深色。离范老三的黑马只剩一臂距离。两匹坐骑鬃毛在风里绞成一团,蹄子踏得碎石坡哗哗响,像两团黑风追得山影发晃。
范老三刚要回头拽马缰,庞义突然低喝一声,借着坐骑前冲的惯性,像只腾空的豹子扑向他后背。范老三只觉后颈被巨力拽住,身子猛地后仰,缰绳脱手——两马受惊人立,嘶鸣声撞在山坳里。
庞义胳膊缠紧范老三脖颈,两人像团拧绳从马背上滚下来,“咚”地砸在碎石坡上。范老三落地就屈膝顶向庞义肋骨,庞义闷哼着勒得更紧,两人在地上翻滚撕扯,掀起混着石土的尘烟。
范老三压在庞义身上挥拳,被他架住手腕捏得咯吱响。庞义瞅准空当抬腿顶向他小腹,范老三身子一僵,力道松了半分。就这半分,庞义翻身上压,摸出腰间麻绳三圈缠紧他胳膊。他拽着绳头拖范老三往马边去,范老三肩膀在碎石上磨出红痕,仍在骂:“狗娘养的,有种再干一场!”庞义没应声,用膝盖顶他后腰摁在马背上,翻身上马时,自己脖子已被抓出几道血痕。
回程的马走得沉,范老三在马背上挣动,庞义肋下的疼还在窜,两人喘息混在风里,倒像还在坡上较着劲,没分完输赢。
两个团勇押着范老三和王荣过来,麻绳勒得两人胳膊发红,印出深深的棱子。王荣梗着脖子,眼里的火像要燎着眉毛:“江荣廷,你为了吞并我们大青沟不择手段,心比许金龙还要黑!”
“闭上你的狗嘴!”庞义“噌”地抽刀,刀刃“唰”地架在王荣脖子上,寒光映得他脸发白,连呼吸都顿了半拍,“再敢瞎说一个字,我现在就剁了你喂狗!”
江荣廷没看王荣,目光落在范老三身上。他垂着眼,鬓角的汗混着灰往下淌。“你拿啥把我跟许金龙比?”江荣廷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在地上,“许金龙当年是吸金工兄弟们的血,把不听话的人埋进废矿。”
王荣还想犟嘴,后领突然被范老三用胳膊肘拐了下,疼得他“嘶”了声。
“江荣廷,”范老三深吸了口气,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们刚到金沟那阵,“在我的人枪下,你们死了不少弟兄。一切因我而起,来吧,给个痛快的。”说完,他闭紧眼,脖子往起梗了梗,像块等着挨锤的铁。
江荣廷盯着他看了半晌,炭火“噼啪”爆起个火星,溅在鞋面上。他忽然站起身,走到范老三身后,手指抠住绳结用力拽。
“大哥!”庞义惊得收了刀,刀柄“当”地磕在腰带上,“你干啥?这可是范老三啊!”
周围的团勇也都愣在原地,手里的枪攥得咯吱响,忘了该举还是该放。绳子“哗啦”落地时,范老三猛地睁开眼,眼里的错愕像被惊飞的鸟,扑棱棱乱撞。
“眼下咱哥俩刀枪相见,我觉得不是三哥的本意。”江荣廷拍了拍他胳膊上的勒痕,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传过去,“啥也别说了,你走吧。”他摆了摆手,转身往桌边去,皮靴在地上拖出道轻响。
庞义几步冲上去,一把拽住范老三的胳膊,指节捏得发白:“你干啥啊,大哥!他杀了咱们那么多弟兄,你就这么放他走?”
“让开。”江荣廷头也没回,声音硬得像块冻透的铁。
范老三看着江荣廷的背影,突然抱了抱拳,胳膊抬得有些僵:“后会有期。”说完,转身就往外走,脚步在泥地上踩得沉实。
王荣赶紧跟上,又被庞义拽住后领:“连他也让走?不会吧,大哥!”庞义眉头拧成个疙瘩,声音都发颤,“这个王八蛋亲手打死了咱三个弟兄!”
“让开。”江荣廷重复道,指尖在桌角磕了磕,落下个黑印子。
“江荣廷,你昏头了!”庞义终于忍不住吼出来,“你对得起死去的弟兄吗?对得起磨破了脚给你探路的人吗?”
范老三和王荣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时,屋里静得能听见炭火“滋滋”烧的声,还有庞义粗重的喘气。
众人回了会房时,宋把头早等在那儿,烟杆在手里转得飞快,见江荣廷进来,“啪”地往桌上一摔:“荣廷,你这是放虎归山啊!后患无穷!”
江荣廷给自己倒了碗水,热气熏得他眼发酸,:“大哥,我放范老三走,是因为眼下他干的事,是被佟世功逼的。”他吹了吹水面的热气,“那伙官军盯着金沟的金砂呢,等他们收拾完东边的绺子,肯定会清剿咱们这些‘金匪’。这时候跟大青沟死磕,不是给人家当枪使?”
“那要是官兵真来清剿,他范老三跟官兵一起来打咱们,咋办?”宋把头忍不住问,手里的烟袋杆抖得像秋风里的草。
江荣廷喝了口热水,喉结动了动,热水烫得喉咙发紧:“他范老三在金沟混了这么多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再不济,也不至于干这种背信弃义的事。”
庞义还在气,蹲在地上抓头发,指缝里的泥都蹭到了额头上,炭火映着他发红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