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粗布,死死蒙住了几条沟的山坳。头道沟口那截前年修的土工事里,十几个守兵正缩在矮墙后打盹,枪靠在土坯上。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从沟外传来,像有无数脚踩过枯树叶——还没等守兵揉开眼,白熊粗哑的吼声已经炸在沟口:“打!”
四百条人影从暗处涌出来,枪口喷吐的火光在黑夜里织成片亮网。土墙上的守兵被这猝不及防的冲击掀得一懵,慌忙抓枪还击,子弹打在土坯上溅起碎泥,却挡不住往前涌的人潮。
枪声刚响,房子里百十号守兵慌慌张张跑出来,攥着枪就往墙根扑,乱糟糟地迎战。
“快!报给朱哨官!白熊打过来了!”有个守兵趴在矮墙后嘶喊,手里的铜号还没凑到嘴边,就被一枪打穿了喉咙。
大青沟的土院里,朱顺正光着膀子在炕头打鼾,枕边还压着个酒葫芦。院外的枪声炸响时他猛地弹起来,抓过墙上的手枪就往鞋里踩:“妈的!哪儿打枪?”
“头道沟!头道沟被攻了!”跑进来的亲兵脸煞白,“白熊带了好多人,守兵快顶不住了!”
朱顺脑子“嗡”一声——头道沟是碾子沟的门户,那工事一破,白熊的人顺着沟底就能直扑碾子沟,他囤在碾子沟的金砂、军械全得姓白。“操!集合!”他踹开被子往外冲,“所有能动的都去头道沟!谁敢慢一步,老子崩了他!”
院里瞬间乱成锅粥,穿衣服的、找枪的、牵马的撞在一块儿。朱顺踩着鞋跟翻身上马,枪往腰里一别:“跟我走!先把白熊摁在头道沟!”黑压压的人马跟着他往沟外冲。
碾子沟的屯子里,庞义刚吹灭油灯准备歇下,枪声响得他耳朵发麻。他抄起枪就往外跑,院外已有兵丁慌慌地聚过来:“庞帮带!是头道沟!白熊打过来了!”
“慌什么!”庞义喝了一声,眼神扫过屯子四周,“去,把刘宇矿区的弟兄全撤回来,全给我调过来!”他顿了顿,往头道沟的方向望了眼,“集合齐了就往头道沟赶,朱顺那儿肯定缺人,咱们得顶住!”
兵丁应声跑了,庞义攥着枪站在土坡上,又急声喊住个兵丁:“你骑那匹最快的马去范老三那儿!告诉管带,白熊正往头道沟死攻呢,我这就调兵往那边顶,让他赶紧调兵回来!”
说完他才重新望向远处,听着枪声越来越密,眉头拧得死紧。
小西北沟的碎石坡上没出半点岔子。黑狼带着二百人分成三队,脚底下踩着碎石子悄声挪了近一个时辰,沟里的巡逻队被前头的弟兄摸黑解决了,连声咳嗽都没惊起来。
眼看快摸到龙脖子沟口的老土崖下,前头突然窜出几道黑影——是沟口的巡逻队,共七人,正举着枪往这边看,领头的粗声喝:“谁在那儿?!”
黑狼眼神一沉,没等他们再喊,低喝一声:“打!”前排土匪手里的枪立刻喷着火光,子弹“嗖嗖”钉在巡逻队脚边的土坡上。那七人慌里慌张往石头后躲,举枪回射,可他们人太少,黑狼这边二十几条枪齐发,不过几眨眼的工夫,石头后就没了动静。“去看看!”黑狼低喊,两个弟兄摸过去,回来低声道:“全灭了。”黑狼摆摆手:“快走,奔江府!”
江府炮楼上,李玉堂正揉着眼睛往下望。头道沟的枪声还在隐隐响,他起初撇撇嘴——朱顺在那头堆了一百多号人,白熊想啃下来得费些劲。可没等抽完袋烟,就见沟口那边火光一闪,跟着是一阵密匝匝的枪响,他心里猛地一揪,扒着炮楼垛子往外瞧,这才看清屯子外头的土路上,黑压压一片人影正往江府这边涌,借着月光能瞅见枪杆子闪的冷光,怕有两百号人。
“不好!”李玉堂头发根子都竖起来了——头道沟那是幌子!这些人才是冲江府来的!自家亲兵才三十号,对方足有两百,这哪顶得住?“快!下楼!护着夫人撤!”他一边往炮楼下跑一边喊,声音都劈了。
后院里,吴佳怡刚被外头的动静惊醒,手还护着隆起的肚子。小翠和陈妈慌慌地撞进门:“夫人!快走!土匪打过来了!”
吴佳怡脸色发白,攥着被子问:“荣廷呢?”
陈妈扶着她往起站:“管带不在府里,李哨长让咱们先往范哨官那儿去!”
小翠早把棉袄披在她身上,两人架着她往外走时,院门口的马车已经备好,李玉堂带着亲兵守在车旁,见她们出来急声道:“快上车!往东边林子绕,去找管带!”
亲兵们簇拥着马车往外冲,马蹄刚踏出屯子,就听身后江府的院门“哐当”一声被撞开,黑狼的人已经涌了进去。
碾子沟的会房门口,庞义正叉着腰喘气。他带着身边弟兄等在这儿,刘宇刚带着五十个从矿区撤回来的兵丁喘着气赶到,一百号人刚凑齐,还没等点卯,西边突然传来一阵枪响。那枪声跟头道沟的闷响不一样,脆生生的,听着就离得近,像是……像是龙脖子沟那边!
庞义猛地顿住脚,脑子里“嗡”一声——龙脖子沟!大哥那儿!
他之前还琢磨着白熊带人攻头道沟,朱顺那边该能顶住,合着人家根本没打算硬啃头道沟,是绕着圈要端江荣廷的老窝!
“糟了!”庞义狠狠往大腿上捶了一拳,脸色瞬间白了,“是龙脖子沟!他们要动江府!”他转身就往马桩子冲,一边跑一边嘶吼:“所有人!别去头道沟了!跟我去龙脖子沟救嫂子!快!”
刘宇和兵丁们愣了愣,刚反应过来就跟着往马边涌。庞义翻上马背时,心里头跟烧着似的——江荣廷不在府里,把家眷托付给了他,这要是吴佳怡和肚子里的孩子出半点事,他还有什么脸见江荣廷?
“都给我快!谁落最后我宰了谁!”庞义一鞭子抽在马臀上,坐骑嘶鸣着往前蹿,身后一百号人也翻上马,马蹄声“咚咚”砸在地上,往西北方向疯跑。
而头道沟那边,枪声依旧震天响。朱顺还趴在土工事后头骂骂咧咧,指挥着手下往矮墙上顶,压根没听见西北方向的动静——他还不知道,自己守了半天的门户,不过是白熊抛出来的幌子,真正要了江家根基的刀子,早捅在了碾子沟的软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