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志彪自从成了亲之后,就变得婆妈起来,得空就在顾念成耳边唠叨,催他赶紧把布芙娶到手。
催的次数多了,顾念成也开始认真看待这事。
这次布芙去大营好像待了一年那么久,他想的紧,日子难熬,也觉得是该早点娶她过门。
每当他下定决心跟布芙说清楚的时候,心里莫名的没底,怂的一塌糊涂,决心慢慢就被动摇。
顾念成直勾勾的看着胡志彪,把胡志彪看的头皮发麻,正琢磨着是现在跑,还是数三个数以后跑的时候。
就听顾念成慢悠悠的说:“她刚被撸了官职,现在说不是时候,再等等的。”
大过年的,胡志彪也不想和他细掰扯,心里暗暗鄙视了大哥一把,怂的那个样子,几辈子能娶到手?
拍拍屁股,准备去找屠八斤抢点鞭炮玩玩,走之前请示道:
“大哥,我吃了年夜饭就回家守岁了,初二给你们带酱肘子回来,我媳妇做的,可好吃了。”
顾念成摆摆手,让他该干嘛干嘛去,不就有个媳妇,臭显摆啥。
年夜饭,顾念成本想着全营聚在一起吃,既热闹又能和底层的兵打成一片,被徐有财给劝住了。
全营聚在一起吃,那只有校场的地方够用,死冷寒天的,菜出锅就得凉,点多少堆篝火也不够用啊。
建议还是以什为单位,在各自灶上吃。
顾念成要是想和下面的兵亲近一下,可以年夜饭吃一半的时候,下去走一圈,心意到了就行。
若是觉得亏了底下的兵,准兄弟们喝两口酒就成了。
一提喝酒,众人齐齐看向布芙,布芙抱着“一边去”往旁边一缩,瞪着眼睛把他们视线逼了回去,怒道:
“瞅我干啥?我现在就一什长,问你们营副去。”
众人又齐刷刷看向顾念成,顾念成又瞅瞅布芙,她这反应应该是不拦着的意思吧?
一年就一次的好日子,再说,徐有财把酒都买回来了,不喝放那下崽吗?
干脆利落的答:“准。”
一顿年夜饭,八个菜一汤,菜管够,酒不管够,那也让八营的将士们高兴不已。
“一边去”不知道被谁灌了两口酒,醉的脖子软塌塌的耷拉在布袋外面。
布芙还以为它死翘了,气的要揍人,暴喝一声:“谁干的?”
扫视一圈兄弟们的表情,有两人脸上瞬间闪过的慌张,被布芙牢牢抓到,指着二人道:
“就是你们两个狗屎,没跑了!”
罪魁祸首李大爪子和帮凶伍大花,见情势不妙,撒丫子跑了,布芙把“一边去”塞给屠八斤,拔腿就追。
包守夜饺子的时候,三个人回来了,李大爪子衣衫不整的揉着脑袋,伍大花披头散发的捂着腚。
布芙迈着四方步吹着口哨,手里还甩着伍大花的新发带,把上面绣着的一朵牡丹花甩出了红色的残影。
守岁这顿饺子,徐有财立了若干规矩,大家嘴里说着烦人,不乐意,实际上比守军规还认真,生怕哪里坏了规矩,影响来年的气运。
土匪出身的他们,更重视这些老规矩。
首先,全都得下场包饺子,守岁这顿吃的就是团圆,包饺子也得团团圆圆的,大家围在一起忙活,才是团圆;
其次,饺子馅必须剁出大响来,代表家里热热闹闹,人丁兴旺,同时剁走“小人”和“穷神”。
负责剁馅的槐安几个人,抡着菜刀,剁的惊天动地,恨不得把菜墩子都剁进馅里去;
最让大家高兴的是,饺子里包了彩头,有三个饺子包了铜钱,谁吃到谁有福,来年走财运。
最让大家不解的是,一顿饺子而已,竟然让徐有财说出那么多讲究,简直比钦天监还厉害,都能预测来年光景了。
包完饺子,剩皮了,预示着明年有衣服穿;剩馅了,预示着明年有饭吃。
皮和馅都没剩,预示着明年吃穿不愁,衣食无忧。
还有,煮饺子的时候,饺子边朝上,预示明年收穗子,就是稻子、谷子这类长穗子的粮食;
饺子肚朝上,预示明年收豆子,就是黑豆、红薯这类球球蛋蛋的粮食。
反正,不管咋地,正反都有吉利话。
守岁,在布芙吃撑了也没吃到铜钱饺子,心情不爽,抢了兄弟们点鞭炮的差事而结束。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在军营里能过上一个烟火气十足的新年,实属不易,正因为难得,日子过的也特别快,一转眼就到了大年初七。
这一日,乌云压顶,大雪将至。
一年前的今天,布芙正在风鸣谷奋勇杀敌,阻敌两天两夜,破了沙洲军的分进合击之策,八千人,只布芙一人生还,凤鸣谷底血流成河。
那一役,布芙失去了至亲的哥哥,也差点失去了自己。
一年后的今天,布芙一人一骑,一身素衣,提着长枪,立马在雁窝台上,远望北疆山河,一片苍茫。
布芙像跑了魂魄,呆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望了多久,“二狼”都耐不住了,烦躁的打着响鼻,踱着小碎步。
布芙拍了拍二狼的脑袋,算是安抚住了它的小脾气,翻身下马,从马背的褡裢里拿出一包冥纸和香烛,寻了个视野最好的地方摆起来。
又从脖子上取下六哨,供在香炉前,哑六还没有牌位,只能用他的遗物代替。
布芙没有给哑六立牌位,一个是军中不许,二个是布芙那段日子一直不肯承认哑六已故的事实。
觉得不提,不看,不祭,就什么都没发生过。
布芙拜了三拜,未语泪先流,边烧纸钱边和哑六轻声说着话:
“哥,一年了,你在那边过的好不?吃穿缺不缺?银子够不够?收了几个小弟了?打架打输没?
哥,我知道你在那边也一直护着我,我听话的,你护着我的时候我听话的,我知道你都看到了。
你看我,活下去了,而且过的很好,真的,骗你是小狗。
哥,你总说我后半生不能离开军中,得好好干,弄个大官当当。
以前你一说我就觉得烦,觉得你被那个牛鼻子老道给忽悠了,怎么从军就能破了我的死劫呢?
能打仗就行呗,当官干啥,天天都是破烂事,多麻烦。
你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也懂,哥是想让我活着,好好活着。
行吧,我也挺喜欢军营的,不离开也不是不行,至于弄个大官当当,我努力,我努力站的高一些给你看。
努力做不到,我就尽全力,尽全力也不行,那我就拼命,拼命也办不到,那我也没招了,最少我下去也有脸跟你说我不行。
哥,你临走时,是想告诉我我的身世吧?
你说的那个地方,我没去,去干什么呀,把我扔了就说明不要我了,他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们。
我是娘和哥养大的,你们才是我的亲人,别人跟我都没关系,我不想找,也不会去找的。
生而不养,什么玩意!……”
乌云滚滚而来,树动,风起。
打着旋的卷起小龙卷,从布芙身边扫过,将刚刚烧过的纸灰卷的干干净净,布芙嗤笑:
“哥,你又不愿听我说话,我哪又说错了,真是的,拿钱跑那么快干嘛?
不会给我找了个嫂子,着急去给她买花布了?
嘻嘻嘻!”
片片雪花夹着北风呼啸而来,布芙眯起眼睛仰望这片天空。
风吹着号角,追逐着雪花在空中盘旋,雪花左躲右躲,吓的大声嘶喊,终究躲不过被卷走的命运。
要下大雪了,同一年前的西疆一样,下的措不及防,留给她的只有那个感觉:冷。
布芙拾起六哨,抓在手里,连同那颗碧蓝的珠子一起摩挲着,缓缓举起放到嘴边,吹了一曲《五军祭歌》。
上一次响起《五军祭歌》还是给刀舞配乐,悲壮又让人热血沸腾。
今日这一次有所不同,悲壮里裹着无尽哀思,热血中又洒出几分柔情,舒缓而动人。
远远的一块巨石后面,挤着几个人,眼巴巴的盯着布芙的一举一动,不敢出声,更不敢靠近。
一个问:“要了命了,大哥,三哥她没事吧?咱要不去看看?”
另一个答:“还是别去了,营正她肯定想自己呆着,不愿意咱们去,你看,一边去都扔家了,没带。”
又一个说:“也不知营正祭奠的是何人?刚才那一曲里,吹的都是思念。”
带头的说:“今天应该是她哥的祭日,让她自己待会儿,我们远远看着,别过去。”
雪越下越密,风也越刮越紧,暴躁的卷着雪片刮着人脸,生疼生疼的,就像被石子密密麻麻刮着肉,透不过气来。
风向变化不定,像个瞎了眼的狮子,到处乱撞,怒啸着要找个出路。
布芙立于这狂风暴雪之间,听得这声声呼啸,更像似战鼓声声,厮杀震天,又像是听到一阵阵凄惨的呼救声。
不由得就让布芙联想到了风鸣谷底,即便强迫自己不去想,又怎能不去想。
那一役,注定让布芙铭记一生。
布芙动了动冻僵的手指,把六哨缓缓戴回脖子上,吸了下鼻子,喃喃道:
“哥,给你看看我枪法进步了没?”
布芙来的时候,不想让二狼驮着祭品到处乱跑,把枪插在地上临时充当拴马桩。
现下,枪还在,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