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的拇指悬在屏幕上方足有半分钟，指腹被手机外壳硌出一道红痕。
宋雨桐的消息像根细针，扎得他后槽牙发酸——“川川，你昨晚不让我死，是不是还爱我？”对话框里还躺着前两条未读：“我把你三年前送我的星星纽扣串成手链了”、“你朋友圈那个苏小姐，笑起来没我好看”。
他想起凌晨三点十七分那个红点，此刻变成三个，在屏幕上跳成刺目的节奏。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窗的缝隙，丝丝缕缕地洒进房间里，照在手机屏幕上，使得原本有些暗淡的屏幕泛起了一层惨白的光。然而，这微弱的光线却无法穿透对话框里的那些文字，它们依旧显得那么模糊和沉重。
林川紧握着手机，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手指抵着太阳穴，轻轻地揉捏着，仿佛想要揉散那一团像棉絮一样黏糊在脑海中的思绪。
宋雨桐割腕时，那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在剧团后台，她举着流血的手，专注地缝着星星扣的模样；还有三年前，她抱着那件破旧的戏服，轻声说道：“我养你”时，发梢上沾着的舞台灰尘……这些画面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林川的眼眶突然湿润了。
“叮咚——”突然响起的门铃声，犹如一道惊雷，惊得林川手一抖，手机“啪”的一声掉落在茶几上。他连忙弯腰去捡手机，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猫眼外有一片深色的影子一闪而过，那颜色就像一块被水浸湿的黑布，让人心里有些发毛。
林川直起身子，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谁啊”两个字，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他先是对着玄关处的镜子，整理了一下那有些乱翘的碎发——这是他当喜剧演员时养成的习惯，无论何时何地，在见人之前，总还是要保持一点起码的体面。
当他终于打开门的瞬间，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同时还有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水味，如同一股寒流，瞬间将他包裹其中。
穿黑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台阶上，肩线笔挺得像用尺子量过，连领带夹都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他手里捏着张烫金名片，递过来时手指节骨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林先生，早安。”男人声音像敲在冰面上，“我是刘立诚，宋家法律顾问。”
林川接过名片时，指尖触到硬壳纸的棱角。“宋”字在烫金字体里格外刺眼，他想起宋雨桐昨天说“我爸的私人飞机能绕城市飞三圈”时，眼睛里亮着的小火星。
“宋家希望您能与宋小姐保持距离。”刘律师从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封皮印着“情感干扰禁止令”，“这是正式协议，若您继续接触，可能面临法律后果。”
文件被轻轻放在林川面前的桌子上，发出轻微的“砰”的一声。林川的目光落在文件上，首先闻到的是一股淡淡的油墨味，这股味道让他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慢慢地伸出手，将文件翻开，纸张在他的指尖发出轻微的“簌簌”声。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直到翻到第三条：“乙方不得通过任何形式与甲方直系亲属产生非必要接触。”
林川的嘴角突然扬起，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他用手指轻轻地叩了叩那行字，然后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刘律师，说道：“刘律师，这协议有个漏洞啊。”
刘律师显然对林川的反应有些意外，他挑起眉毛，透过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锐利，紧盯着林川，问道：“哦？”
林川模仿起法庭剧里法官的严肃语气，食指关节抵着下巴，不紧不慢地说：“这里没有写‘接触’的界定范围啊。”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比如说，隔着马路挥挥手算不算接触？在电梯里碰到算不算接触？或者——”他突然咧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在微信上回个‘早’，这算不算接触呢？”
刘律师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显然他没有预料到林川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林川注意到他西装袖口露出半寸衬衫，那道褶皱是凌晨三点伏案工作的痕迹——和他当年在剧团后台改剧本时，衬衫上的折痕一模一样。
“林先生。”刘律师的声音沉了两度，指节轻轻敲了敲文件封皮，“宋家对宋小姐的保护，不会因为文字游戏改变。”
林川将文件缓缓地递回给对方，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了对方手腕内侧的那道月牙形疤痕。这道疤痕虽然不深，但却十分显眼，仿佛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开的一般。
林川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因为他发现这道疤痕的位置竟然和宋雨桐手腕上的那道浅痕几乎重叠。他不禁想起了宋雨桐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我爸打我妈时，刘叔叔挡在中间。”
就在这时，林川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他顺手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宋雨桐发来的一条新消息：“川川，我今天穿了你喜欢的粉色连衣裙哦。”
林川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宋雨桐的话语让他的心中涌起一丝温暖。然而，当他抬起头时，却发现刘律师正盯着他的手机，镜片后的目光像结了一层霜一样冰冷。
“林先生。”刘律师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他重新扣好公文包，金属搭扣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希望您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开玩笑就能够解决的。”说完，刘律师转身下楼，他的皮鞋跟敲在台阶上，发出的声音比来时似乎重了几分。
林川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刘律师离去的背影，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的尽头。然后，他缓缓地关上了门，身体像失去了支撑一样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茶几上的文件在晨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刺眼，“禁止令”三个字被风掀起了一角，仿佛是一只欲飞的黑蝴蝶，在空气中微微颤动着。
手机又震了，宋雨桐的对话框弹出一张照片：粉色连衣裙的裙角沾着草屑，腕间的星星手链闪着微光。
林川盯着照片里那道浅痕，忽然想起刘律师刚才说“宋家对宋小姐的保护”——可宋雨桐要的，真的是这种保护吗？
窗外传来汽车鸣笛声，林川摸出手机给张医生发消息：“今天下午能加个号吗？”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瞥见微信置顶的“苏晚晴”对话框，对方头像右下角的红点还在闪。
门铃声突然又响了。
林川手一抖，手机差点摔在地上。
他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透过猫眼向外张望，然而眼前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仿佛有人用手掌紧紧捂住了猫眼，让人无法窥视门外的情况。
“林先生。”刘律师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似乎比刚才低沉了半度，“还有件事忘了跟您说。”
林川的后颈突然泛起一丝凉意，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寒风吹过。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拧门锁，指尖刚刚触及冰冷的金属，突然间，楼下传来一阵电动车的“滴”声——是老李来送早餐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林川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打开门，刘律师的声音却像幽灵一样再次飘进了他的耳朵：“宋小姐有重度抑郁史，如果因为您的行为导致她的病情恶化……”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老李站在门口，手中举着一个保温桶，热气从桶盖的缝隙中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如同一股白色的烟雾，迅速模糊了林川的视线。
林川眨了眨眼，试图看清门外的情况，但刘律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以及楼道里残留的淡淡的檀木香水味，像一根细针，轻轻地扎在清晨的空气里。
刘律师的话就像一块被水浸透的棉絮，沉甸甸地堵在林川的喉咙间，让他无法咽下，也无法吐出。。
他望着对方西装袖口那道与宋雨桐腕疤位置重叠的月牙痕，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暴雨天——宋雨桐蹲在剧团后台哭，说“我爸打我妈时，刘叔叔替我挡了一花瓶”。
原来不是替她，是替宋雨桐。
“所以她割腕、发那些消息...”林川喉结动了动，“都是...”
“她需要情感锚点。”刘律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终于褪了些冷硬，“您是她十六岁后第一个主动靠近的人。剧团解散那天，她在后台缝星星纽扣缝到手指渗血，说’川川没了舞台，我给他做星星灯‘。”
林川的指节慢慢蜷进掌心。
三年前那个飘着雨丝的傍晚突然清晰起来——宋雨桐举着串歪歪扭扭的星星纽扣，发梢滴着水：“川川，我爸给我卡了，咱们开个小剧场好不好？”他当时笑着揉乱她头发：“雨桐，我是男人，不能让你养。”
“可现在...”刘律师的声音又冷了几分，“她把您和苏小姐的接触，当成了锚点断裂的信号。”
楼道里传来老李电动车的“嘀”声，林川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扯了扯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接过老李递来的保温桶，热气裹着小米粥的甜香涌出来，却压不住心里那团乱麻。
“小林啊，趁热喝。”老李搓了搓冻红的手，“今早看你门口站个穿西装的，怪严肃的。”
林川低头搅着粥，瓷勺碰着碗沿发出细碎的响：“宋雨桐家的律师，说我干扰她。”
“那丫头...”老李蹲在台阶上点烟，火星在晨雾里明灭，“上回在夜市见她拽着你胳膊哭，我就说这姑娘眼神太灼人。”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林川的指尖刚碰到屏幕就触电般缩回——是宋雨桐的新消息：“川川，我在你常去的包子铺，买了你爱吃的香菇馅。”照片里，她粉色连衣裙的裙角沾着草屑，腕间星星手链在蒸笼热气里泛着微光，腕上那道浅痕像条细红绳。
他捏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突然想起刘律师说“情感锚点”。
宋雨桐不是在纠缠，是在溺水时抓着最后一块浮木。
可他不能当那块木头——苏晚晴的对话框还在置顶闪着红点，昨晚代驾时她望着车窗外说“林川，我很久没像今天这样笑过”的声音，还在耳边嗡嗡响。
“叮——”
新消息弹出来，是苏晚晴：“林川，今晚还有空吗？我想请你代驾。”
林川盯着屏幕，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天前送苏晚晴回家时，她解下金丝眼镜揉眉心的样子，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想起她听到“代驾费包含陪聊”时，嘴角那道极浅的弧度——那是他见过最珍贵的笑，比宋雨桐的星星手链亮一百倍。
“姐，我随时待命。”他按下发送键，指腹在“姐”字上多停留了半秒。
手机震动的瞬间，宋雨桐的电话打了进来，铃声是他当年在剧团常唱的《小幸运》。
林川望着屏幕上“雨桐”两个字，突然想起刘律师离开前说的话：“她的药在客厅第三格抽屉，蓝色瓶子。”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拒接，给宋雨桐发了条消息：“雨桐，下午三点，老地方奶茶店，我陪你喝芋泥波波。”
窗外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在茶几上那份“情感干扰禁止令”上。
林川把文件折成纸飞机，看它摇摇晃晃飞过窗台。
楼下传来电动车启动的声音，老李冲他挥了挥手：“小林，晚上代驾注意安全！”
手机又震了，是苏晚晴的回复：“八点，苏氏大厦地下车库。对了...”后面跟着个可爱的猫咪表情包，”今晚可能要去个酒会，你...方便吗？“
林川望着那个猫咪表情包，突然笑了。
他把最后一口粥喝光，起身去衣柜翻出那件洗得发白却永远笔挺的牛仔外套——今晚的代驾，可能不只是开车那么简单。
楼道里飘来隔壁王奶奶炒菜的香味，林川对着镜子理了理碎发。
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