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的电动车碾过林荫道上最后一片梧桐叶时,后胎发出“吱呀”一声。
他正低头调整头盔带,余光忽然扫到行政楼侧面的消防通道口——阿杰的藏青色西装衣角闪过,紧跟着是周梦琪那截总爱露在衬衫外的锁骨链。
清晨的风裹着桂花香钻进他牛仔外套的领口,林川捏紧车把的手松了松。
上回在会议室戳穿周梦琪往他保温杯里倒卸妆水时,这姑娘哭到妆都花了,阿杰却站在她身边拍背,说什么“小周刚出社会,可能是误会”。
现在这俩人凑在消防通道口,活像两尾挤在下水道里的鲶鱼。
他把电动车推到冬青丛后面,钥匙在裤袋里硌得大腿生疼。
脚步声压得极轻,离消防通道还有三步远时,周梦琪带着哭腔的尾音飘过来:“可林川有监控......”
“监控能拍到你动手?”阿杰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林川甚至能想象他推眼镜的动作——那副金丝眼镜框,昨天在会议室里他擦了三次,每次都要把镜片对着光照,活像生怕别人看不出他“公正”。
“别慌,就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阿杰的皮鞋跟磕在台阶上,“你是实习生,他一个代驾能拿你怎样?大不了我在评估报告里多写两句好话......”
林川摸出裤兜里的微型录音器,金属外壳贴着掌心凉丝丝的。
上周帮财务部王姐代驾时,她抱怨行政部评估报告不公平,说阿杰带的实习生里总有人突然“表现优异”。
当时他还琢磨着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现在倒好,证据自己送上门了。
录音器红灯亮起的瞬间,周梦琪抽了抽鼻子:“那...那苏总那边......”
“苏总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管实习生这点破事?”阿杰的语气里带了点不耐烦,“赶紧回工位,等会李姐要查考勤。”
林川倒退着挪回冬青丛,电动车车筐里的代驾手套被他捏成了团。
行政部办公室的窗正对着消防通道,他仰头看了眼三楼那个挂着“行政部”铜牌的窗户——小刘今早该是第一个到的,毕竟这小子总说要攒钱给女朋友买钻戒,每天来得比清洁工还早。
“刘哥。”林川扒着行政部的门框探头,小刘正捧着保温杯吹热气,杯壁上印着“行政部卷王”五个烫金大字,“你们部门上周是不是有份实习生评估报告?”
小刘被吓了一跳,保温杯里的枸杞水溅在桌沿:“你...你怎么进来的?”
“李姐给的临时门禁卡。”林川晃了晃手里的卡片,卡片是今早苏晚晴塞给他的,说“代驾也需要进出自由”。
他凑近小刘的工位,桌上堆着一摞文件,最上面那份封皮写着“2023q3实习生评估”,“我记得阿杰老师亲自写的,说周梦琪‘综合素质优秀’?”
小刘的喉结动了动,目光在评估报告和林川脸上来回扫。
这小子上个月在便利店帮林川捡过掉在地上的代驾箱,当时林川说要请他喝奶茶,他红着脸说“攒钱呢”。
现在他压低声音:“阿杰说周梦琪上周帮客户送资料跑了三趟总行,可我查过监控......”
“监控里她在星巴克坐了俩小时。”林川接得太快,小刘的眼睛瞬间瞪圆。
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包烟——是昨晚代驾时客户塞的软中华,“刘哥,我就想看看那份报告。”
小刘的手指在文件堆里扒拉,终于抽出份边角卷了边的A4纸。
林川扫了眼最后一行评语:“周梦琪同学工作态度积极,团队协作能力突出,综合素质优秀。”字迹是阿杰的,每个字都端端正正,像他平时别在西装口袋里的钢笔尖。
“谢了。”林川把烟塞到小刘手里,对方推拒了两下,最后攥着烟盒小声说:“林哥,我女朋友说下周要见家长......”
“明白。”林川拍了拍他肩膀,转身时瞥见小刘电脑屏幕上的聊天框,最上面一条是“宝贝,这个月绩效能多拿五百”。
中午的阳光透过苏氏大楼的玻璃幕墙,在十七层的走廊里投下菱形光斑。
林川捏着评估报告站在李姐办公室门口,听见里面传来阿杰的笑声:“李姐,我那报告可都是按流程来的......”
“林川?”李姐推开门,手里还端着没喝完的咖啡,“找我有事?”
“姐,您看这个。”林川把报告递过去,故意用拇指压住“综合素质优秀”那行字,“阿杰老师写的‘综合素质优秀’,是不是该配上‘演技精湛、台词流畅’?”
李姐的眉毛挑了起来,咖啡杯在桌面磕出轻响。
阿杰从她身后探过头,金丝眼镜反着光:“林先生这是?”
“周梦琪上周三在茶水间把卸妆水倒进我保温杯,监控拍得清清楚楚。”林川指了指报告上的日期,“可就在同一天,阿杰老师在报告里写她‘工作态度积极’。”他顿了顿,从裤袋里摸出手机,“对了,今早我路过消防通道,好像听见有人教实习生‘别慌,就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阿杰的脸瞬间白了。
他扶眼镜的手在抖,镜片后的瞳孔缩成针尖:“你...你别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林川笑了,拇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一按,“阿杰老师,您还记得刚才说的话吗?”
手机里传出的电流声混着阿杰的声音:“别慌,就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李姐的咖啡杯“啪”地落在桌上。
阿杰后退两步,后腰撞在文件柜上,柜顶的盆栽晃了晃,两片叶子“簌簌”掉在他脚边。
林川望着他额角沁出的汗珠,忽然想起昨晚苏晚晴递给他的姜茶——温度刚好,不烫也不凉,像现在这样,刚好够撕开某些人的伪装。
手机屏幕在他掌心亮着,录音文件的进度条还在缓缓往前爬。
阿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沙哑的气声。
林川把手机揣回口袋,指节敲了敲桌上的评估报告:“姐,要不咱们把监控调出来,跟这份‘优秀’报告对对?”
李姐已经抓起了内线电话,她按号码的手稳得像把手术刀:“调上周三茶水间和消防通道的监控,现在。”
阿杰的西装后背洇出一片深色,他扶着文件柜慢慢滑坐在地,金丝眼镜歪在鼻梁上,活像被抽走了线的木偶。
林川转身往外走,走廊里的光斑落在他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上。
电梯门开的瞬间,他听见李姐冷硬的声音:“阿杰,你上个月给周梦琪改的考勤记录,是不是也该解释解释?”
电梯下行的数字灯次第亮起,林川摸了摸口袋里的录音器。
手机在另一个口袋震动,他掏出来,是苏晚晴发来的消息:“中午一起吃饭?”
他对着电梯镜面理了理碎发,嘴角慢慢扬起来。
今天的代驾,好像比往常更有滋味些。
手机里的电流声刚泄出半句,阿杰的后槽牙就咬得咯咯响。
他原本扶着文件柜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只直勾勾盯着林川掌心里的手机——那道红色的录音进度条,像根烧红的细针,正往他后颈里扎。
“您是不是忘了,昨天您还说‘梦琪这次做得太明显了,以后小心点’?”林川歪头笑,拇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又一段录音涌出来。
阿杰的喉结上下滚动两下,西装领口的纽扣崩开一颗,露出里面皱巴巴的衬衫——今早出门前他明明对着镜子系了三遍。
李姐端咖啡的手悬在半空,褐色液体在杯口晃出小漩涡。
她垂眸扫过桌上那份评估报告,又抬眼盯着阿杰发颤的嘴角,忽然冷笑一声:“所以你是帮她掩盖错误?还是打算让她成为下一个’卧底‘?”
“我...我没有!”阿杰踉跄着往前迈半步,后腰却撞在文件柜上,柜顶的绿萝叶“唰”地扫过他额头。
他伸手去抓李姐的袖子,被后者侧身避开,“是小周她...她刚来不懂规矩,我就是...就是教她怎么适应环境!”
“适应环境需要改考勤?需要在评估报告里撒谎?”李姐抄起内线电话,指节敲得按键”哒哒“响,“上个月行政部丢了两箱打印纸,监控里周梦琪抱着纸箱往消防通道走,你说’实习生可能拿错了‘;上上周她把客户资料落在星巴克,你说’年轻人难免粗心‘——现在倒好,直接往人杯子里倒卸妆水,你还教她’说自己不知道‘?”
阿杰的脸从惨白涨成猪肝色。
他望着李姐拨出的电话号码,突然扑过去要抢手机,却被林川伸手拦住。
林川的牛仔外套蹭过他西装前襟,带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是今早帮摔在台阶上的保洁阿姨捡医药箱时沾的。
“阿杰老师。”林川按住他手腕,力道不大却稳当,“您上个月帮周梦琪改考勤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实习生难免需要照顾’?”他想起小刘电脑里那份被修改的考勤表,凌晨两点的打卡记录被改成九点,“可您照顾的,是她的错,还是您自己的私心?”
阿杰的手腕在林川掌心里软下来。
他盯着自己擦得锃亮的皮鞋尖,鞋面上不知何时沾了片绿萝叶,叶脉清晰得像道伤疤。“是我管教不严......”他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遮住了泛红的眼尾。
李姐的电话已经接通,她对着话筒简短说了几句,抬头时目光像把刀:“人事部五分钟后到。”
林川退到门边,看阿杰被两个穿制服的男人架着往外走。
经过他身边时,阿杰突然哑着嗓子说:“林川,你就是个代驾......”
“代驾怎么了?”林川歪头笑,“代驾至少分得清对错。”他摸出兜里的微型录音器晃了晃,“再说了,我这行有个好处——见多了醉鬼,倒比某些清醒的人,更明白什么叫体面。”
阿杰的嘴张了张,最终被架着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川低头看手机,苏晚晴的消息刚跳出来:“解决了?”他快速打字:“姐,这回是不是可以加双倍工资了?”
手机几乎立刻震动。
他点开对话框,是个咧嘴笑的表情,后面跟着一行字:“再加一份奶茶吧。”林川对着屏幕勾了勾嘴角,把手机揣回口袋时,摸到电动车钥匙硌着大腿——今晚有个代驾预约,客户是位刚做完手术的老先生,要从医院送回家。
傍晚的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斜照进来,把走廊染成蜜色。
林川抱着代驾箱往停车场走,路过行政部工位时,瞥见周梦琪的椅子空着,桌上只留了个印着草莓的马克杯。
他刚转过消防通道的拐角,身后突然传来轻唤:“林哥......”
声音细得像蛛丝。
林川脚步顿住,转身时看见周梦琪缩在消防门后,马尾辫散了一绺在肩头,平时总挂着笑的脸白得像张纸。
她手指绞着衣角,指甲盖泛着青,眼神却比往日更亮,亮得有点扎人。
“有事?”林川把代驾箱往怀里拢了拢。
停车场的穿堂风灌进来,吹得消防门上的安全出口灯忽明忽暗,在周梦琪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张了张嘴,又迅速闭上。
喉结动了动,终于说:“林哥,我明天...就不来了。”
林川没接话,只等着。
周梦琪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两圈,突然往前凑了半步:“可有些事...有些事你可能还不知道......”
“叮——”
电梯提示音在走廊尽头响起。
周梦琪猛地后退两步,撞在消防门上发出“砰”的一声。
她慌乱地扯了扯衬衫下摆,勉强挤出个笑:“就...就想跟你道个歉。”说完转身往楼梯间跑,马尾辫在脑后甩成一团乱麻。
林川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摸了摸后颈。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像某种没说出口的话,悬在暮色里。
他弯腰捡起地上她刚才站着的位置落下的东西——是枚银色锁骨链,坠子是颗碎钻,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明天?”他把锁骨链收进口袋,转身走向停车场。
电动车的后胎在地面压出两道浅痕,混着梧桐叶的碎影,往出口延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