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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暴雨夜,我躲进破庙捡到个描金邪坛。坛中怨鬼柳青河入梦,许我实现心愿,代价是借我身体三日。被仇恨驱使,我许愿仇人王癞子死——次日他果真暴毙……

正文

雨,瓢泼似的往下倒,砸在泥地里“噗噗”直响,溅起的冰冷泥点甩在裤腿上,冻得人骨头缝里都透出寒意。天像是被谁捅漏了,浓墨般的云层沉甸甸压着,连一丝缝隙的光都透不出来。山路早被冲得稀烂,一步三滑,脚底下全是软塌塌的泥汤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活物滑腻腻的脊背上,稍不留神就得摔个四仰八叉。

我像个落汤鸡,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爽地方,单薄的粗布衣紧贴着皮肉,冷得牙齿直打颤。雨水顺着额发糊进眼睛里,又涩又痛。远远的,瞅见山坳子后面影影绰绰露出个破败的黑影,是座荒废的山神庙,庙顶塌了小半边,像个豁了牙的老怪物张着黑洞洞的嘴。这鬼天气,能有个遮风挡雨的破瓦片,就是老天爷开恩了。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撞开那两扇朽得快要散架的庙门。门轴“吱嘎——”一声尖叫,又长又哑,在这死寂的雨夜里格外瘆人,听得人后脖颈子直冒凉气。一股子浓烈的霉烂味儿、尘土味儿混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陈年腐朽气息,劈头盖脸涌出来,呛得我直咳嗽。庙里黑黢黢的,只有破窗棂透进来的一点微弱天光,勉强勾勒出正当中那尊泥胎神像模糊的轮廓。神像半边身子塌了,泥彩剥落得厉害,空洞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盯着门口,嘴角那点残存的彩绘,此刻看倒像是一抹凝固的、不怀好意的笑。

我摸索着往里走了几步,脚下“咔嚓”一声,不知踩碎了什么枯枝败叶。借着那点微光,我瞥见神像底座后面的角落里,似乎堆着些杂物。凑近些,蹲下身,伸手胡乱扒拉了几下。湿冷的尘土沾了一手。指尖猛地触到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我把它从一堆烂稻草和碎瓦砾里拽了出来。

是个坛子。

约莫一尺来高,肚圆口窄,沉甸甸的,不知是什么陶土烧的,入手冰凉刺骨,比这雨夜的风还冷。坛身上描着些金线银线勾勒的图案,早已黯淡斑驳,蒙着厚厚的灰,看不清画的是什么。口沿处,似乎还残留着几道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发黑的印子,像是某种符咒的残迹,磨损得厉害,只剩下一点模糊的痕迹。坛口被一个同样布满污垢的厚厚陶盖严严实实封着,盖子边缘和坛口之间,竟用一圈暗红色的东西死死地糊住了,硬邦邦的,像是凝固了的血。

这东西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邪性劲儿。我掂量着它,那股子冰寒顺着指尖直往骨头里钻,激得我打了个哆嗦。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它抱在怀里。这冷冰冰的玩意儿,在这冻死人的夜里,居然莫名其妙地让我感到一丝……诡异的踏实?或许是它足够沉,像个能压住点什么的镇物?我靠着那尊残缺的泥神像坐下,把冰冷的坛子紧紧搂在怀里,湿透的身体蜷缩起来,听着外面那无休无止的雨声,眼皮越来越沉……

迷糊间,一股奇异的冷气幽幽地钻进鼻孔。不是庙里的阴湿,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凝滞的寒意,带着泥土深处和朽木陈年的气息。我猛地睁开眼。

庙还是那座破庙,雨声依旧哗啦啦响着。可不知何时,我怀里抱着的坛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一个飘忽的人影。那人影背对着我,身量颀长,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青布长衫,浆洗得笔挺,却遮不住那股子浓重的阴郁。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朴素的木簪松松挽着,几缕发丝垂在颈侧,随着某种无声的气流微微拂动。

他缓缓地、无声无息地转过了身。

一张脸,白得没有一丝活气,像是刚从陈年的石灰水里捞出来。五官倒是端正,甚至称得上清秀,可那双眼睛……黑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一丝光也没有,只有一片死寂的浓黑。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嘴角微微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个极其僵硬、毫无温度的笑容。

“小兄弟,”声音飘忽地传来,像是隔着厚厚的棉絮,又像是直接响在脑子里,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这雨夜孤寒,栖身破庙,也算有缘。”

我喉咙发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寒意顺着脊椎骨往上爬,头皮一阵阵发麻。

那青衫书生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惊骇,他飘近了一步,那股子阴寒之气更重了,几乎要冻结我的血液。“在下柳青河,困顿于此坛中……已有百年。”他微微侧身,目光似乎穿透了庙墙,望向无边的黑暗雨幕,“这破坛腐朽,禁制之力日渐衰弱……我需一副鲜活躯壳暂避,好重归世间,寻访故人。”

他空洞漆黑的眼珠转回来,重新聚焦在我脸上,那僵硬的微笑加深了些许,却显得更加诡异:“小兄弟,借你身躯一用,只需三日。作为交换……”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蛊惑人心的低哑,“你可有何心愿?失落的财宝?无解的仇怨?……我皆可为你达成。”

心愿?仇怨?

这两个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我心上。瞬间驱散了那刺骨的寒意,一股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恨意猛地冲上头顶!眼前闪过一张令人作呕的脸——村东头的王癞子!那张坑坑洼洼、布满油光的脸,那双总是眯缝着、闪着下流精光的三角眼!就是他,仗着家里有几分臭钱,整日里游手好闲,欺男霸女。我妹妹……我那年仅十四岁、像朵含苞小花的妹妹!就在上个月,她在溪边洗衣,被这畜生堵住,上下其手,若不是我娘拼死撞见,后果……我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王癞子!”这三个字带着血沫子从我牙缝里迸出来,声音嘶哑得不像我自己,“我要他死!要他立刻消失!永世不得超生!”极致的恨意烧得我浑身发抖,几乎忘记了眼前这青衫鬼物的恐怖。

柳青河那张惨白的脸上,那抹僵硬的笑意似乎扩大了些,漆黑的眼底深处,仿佛有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光点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依旧飘忽,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如你所愿。”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那青衫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扭曲着,变淡,倏地一下缩回了神像底座后面那个冰冷的坛子里。庙里那股子凝滞的阴寒之气也随之一空。

我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怀里那个描金画银的坛子还在,冰冷的触感真实得刺骨。刚才……是梦?可那恨意,那王癞子狰狞的脸,还有柳青河空洞的眼神……清晰得可怕!

天刚蒙蒙亮,雨小了些,淅淅沥沥地没停。我抱着那个冰凉的坛子,深一脚浅一脚,像丢了魂似的往村里走。泥水灌进破草鞋,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是柳青河那张惨白的脸,一会儿是王癞子淫邪的笑,一会儿又是妹妹惊恐含泪的眼睛……我到底干了什么?

刚进村口,就听见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平日里懒洋洋的土狗都在狂吠,几个起早拾粪的老汉聚在一起,压低了嗓子,脸上带着惊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听说了吗?王癞子……没了!”张老拐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浑浊的老眼里闪着光,“就昨儿夜里的事!”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掉进了冰窟窿,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脚步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啧,死得那叫一个邪门!”另一个老汉咂着嘴,声音发颤,“在他家那新砌的院墙根底下……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活活抽干了!皮包着骨头,眼珠子瞪得溜圆,像是活活吓死的!那脸色……青黑青黑的,跟中了邪似的!仵作都不敢细瞧,直摇头!”

“报应!这就是报应!”旁边一个老婆子啐了一口,恨恨地说,“老天爷开眼呐!祸害了多少黄花闺女!”

报应……开眼……

老汉们后面的话,嗡嗡地响在我耳边,却一个字也听不清了。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冻僵了。王癞子死了。真死了。死状凄惨邪异。就在昨夜……就在我对那个坛子里的东西许愿之后!

这不是梦!那坛子……那坛子里的柳青河……是真的!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我抱着坛子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那冰冷的陶壁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皮肉生疼。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回自家那间低矮破旧的泥坯屋,反手死死地闩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草药混合的苦涩气息。我把那冰冷的坛子“哐当”一声扔在角落的柴草堆里,自己缩在冰冷的土炕一角,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土墙,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身体在抖,心也在抖。

它做到了。它真的做到了!它要我的身体……它马上就要来拿了!三天……三天!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我的手脚,也勒住了我的喉咙。我死死盯着角落阴影里那个沉默的坛子,描金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像一个沉默的、择人而噬的怪物。

时间像是凝固的泥浆,粘稠而缓慢地流淌。日头从破窗棂里移过,又沉了下去。我水米未进,就那么僵坐着,像一尊泥塑木雕,所有的感官都死死锁在那个角落。

当最后一丝天光彻底被浓墨般的夜色吞噬时,角落里,终于有了动静。

先是极其细微的“嗡”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坛子里轻轻震动了一下。紧接着,一股比昨夜更浓、更粘稠的阴冷气息,如同实质的墨汁,丝丝缕缕地从坛口那暗红色的封泥缝隙里弥漫出来。那气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和怨毒,瞬间充斥了狭小的屋子,连空气都变得滞重粘稠,呼吸都带着冰碴子。

坛子表面,那些黯淡的金银纹路,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不是柔和的光,而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冰冷的幽绿色微光,像荒野坟地里飘荡的鬼火。光芒闪烁不定,勾勒着坛身上模糊的图案——扭曲的人形,狰狞的兽面,还有更多无法辨识的、充满恶意的线条,在幽绿的光晕中仿佛活了过来,缓缓蠕动、变幻。

一个模糊、扭曲的影子,在坛身上那幽绿的光晕中慢慢凝聚、拉伸。先是两只空洞的眼窝,然后是那张惨白僵硬的脸——柳青河!他似乎在坛壁内部挣扎着,想要挣脱出来,那张脸紧紧贴着坛壁,被挤压得变形,漆黑的眼珠死死地“盯”着我所在的方向!

“时辰……到了……”一个声音直接在我脑子里炸开!不再是昨夜那种飘忽空洞,而是充满了急不可耐的贪婪和一种令人牙酸的嘶哑摩擦感,像是砂纸在刮擦着骨头,“你的身子……该归我了!”

那声音如同冰锥,狠狠刺穿我的耳膜,直扎进大脑深处!我浑身一个激灵,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从那种恐惧的僵直中挣脱出来!不!不能给他!绝对不能!

“不!”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干涩破裂,带着绝望的疯狂,“你滚开!滚出我家!滚出我的身子!”

“嗯?”那坛壁上扭曲的鬼脸猛地一顿,空洞的眼窝似乎“看”向我,里面那浓得化不开的漆黑剧烈地翻滚了一下,透出极致的怨毒和一丝……错愕?似乎完全没料到我竟敢反抗。

“滚?”柳青河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无比尖利刺耳,带着一种被冒犯的狂怒,“契约已成!由不得你!”

话音未落,那角落里的坛子猛地发出一阵剧烈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里面的东西正在疯狂地冲撞着坛壁!坛身上那些幽绿色的诡异纹路光芒暴涨,几乎照亮了整个昏暗的角落!

“噗嗤!噗嗤嗤!”

就在我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坛子靠近我这一侧、那描着金线银线的光滑陶壁上,竟毫无征兆地、如同活物般鼓起了几个拳头大小的肉瘤!肉瘤急速地蠕动、膨胀,表面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湿漉漉的暗红色,布满了细密的青黑色血管。紧接着,“啵”的一声轻响,其中一个肉瘤猛地破裂开来!

一条暗红色、带着粘稠湿滑液体的东西,如同毒蛇出洞,闪电般从破裂的肉瘤中激射而出!那东西像是一条剥了皮的血肉之鞭,又像是一根放大了无数倍的、湿滑的肉色蚯蚓,顶端没有口器,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吸盘般的褶皱!

它速度太快了!我只觉得手腕一凉,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猛地箍紧!低头一看,那条恶心的肉须,已经像烧红的铁箍一样,死死地缠住了我的右手腕!冰冷、滑腻、带着一种尸体的僵硬感!更可怕的是,它那吸盘似的顶端,正紧紧贴在我的皮肤上,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那接触点,丝丝缕缕地往我的血肉里钻!一股阴寒恶毒的气息,正沿着手臂疯狂上窜!

“呃啊——!”剧烈的疼痛和无法形容的恶心感让我发出凄厉的惨叫!我拼命挣扎,用左手去撕扯那肉须,可它滑腻异常,又像钢铁般坚韧!那湿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触感顺着我的手臂向上蔓延,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灵魂,所过之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更可怕的是,我能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不属于我的意志,正蛮横地试图挤进我

的脑海,带着冰冷的占有欲和疯狂的喜悦。

“挣扎……徒劳……”柳青河那嘶哑扭曲的声音直接在脑髓里震荡,带着令人作呕的得意,“你这副好皮囊……归我了!待我吸尽你的生气,彻底占据……再去找那更鲜嫩的……你妹妹的魂魄……定是上佳的滋补!”

妹妹!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几乎被恐惧冻僵的神经上!不行!绝对不行!我就是死,烂成一滩泥,也绝不能让这恶鬼碰我妹妹一根汗毛!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涌来,几乎将我淹没。就在这灭顶的窒息中,一个破碎的、几乎被遗忘的画面猛地刺入脑海——是奶奶!奶奶还在世时,有一次在灶台边熬煮着草药,火光映着她布满皱纹的脸。她一边搅动着锅里翻滚的墨绿色汁液,一边用苍老而笃定的声音絮叨着:“……二狗啊,记住喽,这世上的脏东西,再凶再恶,也有怕的……盐,就是咱们灶王爷的刀!那些个阴邪玩意儿,最怕这三样东西:白盐、白米、白头人!尤其是盐!咸煞气!能破邪祟,能断阴缘!真撞上啥不干净的,兜头一把盐撒过去……”

盐!白盐!

灶台!离我只有几步之遥!那个粗糙的粗陶盐罐子,就放在灶台靠墙的角落里!

一股求生的蛮力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来,压过了那钻心的阴寒和恐惧!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被肉须缠住的右手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扣住那滑腻冰冷的东西,身体借着那股缠绕的巨力猛地向前一扑!整个人几乎是撞向了灶台!

“砰!”肩膀重重撞在冰冷的土灶上,震得我眼冒金星。左手不顾一切地胡乱抓向那个粗糙的陶罐!指尖触到了冰冷的陶壁,猛地往里一探!

一把!再一把!粗糙、带着海腥味的颗粒,被我疯狂地抓出来,看也不看,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右腕上那条死死缠绕的、如同活蛇般的暗红色肉须狠狠撒去!雪白的盐粒像一片小小的冰雹,带着我全部的恨意和绝望,劈头盖脸砸在肉须上!

“嗤——!!!”

一声无法形容的、极其尖锐刺耳的惨嚎,猛地从我脑子里炸开!那声音并非来自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怨毒!

缠在我手腕上的肉须,在接触到盐粒的瞬间,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的活蛆,剧烈地、疯狂地扭曲、抽搐起来!那原本暗红湿滑的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大量灰白色的、带着恶臭的泡沫,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一股浓烈的、如同腐肉烧焦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肉须上那股钻心刺骨的阴寒力量猛地一滞,那股试图侵入我脑海的邪恶意志也像被滚油泼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瞬间退缩!缠缚的力道骤然松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角落里的坛子仿佛被彻底激怒了,发出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剧烈震动!整个陶坛表面那些幽绿的光芒疯狂闪烁,明灭不定,描金的纹路扭曲得如同垂死挣扎的毒蛇!坛口那圈暗红色的封泥“噗”地一声,如同溃烂的脓疮,瞬间崩裂开一个拳头大的豁口!

“轰——!”

一股浓得如同实质的、翻滚搅动的漆黑雾气,带着令人窒息的恶臭和刺骨的怨毒,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水,猛地从那豁口里喷涌而出!黑雾在空中急速凝聚、扭曲,眨眼间便化作一个几乎顶到屋顶的庞大黑影!

那正是柳青河!但已全然不是梦中那个清瘦书生的模样!

他的身形膨胀得如同巨人,青布长衫碎裂成条,露出下面布满青黑色尸斑、肿胀腐烂的躯体!无数道深可见骨的裂口在他身上纵横交错,里面翻滚着粘稠的黑气,如同无数条细小的毒蛇在蠕动!那颗头颅更是恐怖绝伦——惨白的脸皮早已腐烂剥落大半,露出底下黑黄发臭的颧骨和牙床!眼眶是两个巨大的、流淌着粘稠黑血的窟窿,里面燃烧着两点幽绿如鬼火的邪光!一头枯草般的长发如同活物般狂乱舞动!

“小畜生!”他的声音如同千万个冤魂在同时尖啸,震得整个泥坯屋簌簌发抖,灰尘簌簌落下。那巨大的、腐烂的手掌带着一股腥风,如同巨大的磨盘,闪电般朝我的头顶拍下!掌风未至,那股阴寒暴戾的死亡气息已经压得我喘不过气,骨头似乎都要被碾碎!

“坏我好事!我要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柳青河腐烂巨口中的咆哮如同地狱刮出的阴风,腥臭扑鼻。那遮天蔽日般的腐烂巨掌,裹挟着冻结灵魂的阴寒和令人作呕的尸臭,已然悬在我头顶,死亡的阴影瞬间吞噬了我所有的光。

就在那巨掌即将拍碎我天灵盖的刹那,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劈开了我几乎被恐惧冻结的脑海——桃木!雷击桃木!奶奶临终前,哆哆嗦嗦塞给我一根乌黑油亮、隐隐带着焦糊味的木楔子,枯槁的手紧紧抓着我的手腕,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我:“二狗……拿着……收好……这是……咱家老桃树……遭天雷劈过……留下的心子……最辟邪……紧要关头……钉……钉死它……”

那根木楔子!此刻就在我怀里!紧贴着滚烫的、狂跳的心口!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灭顶的恐惧!我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身体在巨掌阴影下猛地向旁边一滚,像一条濒死的鱼挣扎弹跳,同时右手不顾一切地探入怀里,一把攥住了那根冰冷坚硬、带着奇特焦糊气的木楔!

入手沉甸甸的,冰凉刺骨,却奇异地带给我一丝微弱的热度,仿佛还残留着天雷的一丝余威。乌黑的木身纹理扭曲,摸上去如同凝固的雷霆。

“哈哈哈!”柳青河巨大的腐烂头颅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滔天的怨毒。他腐烂的巨掌拍空,重重砸在我刚才所在的地面,夯实的泥地竟被拍出一个浅坑!他缓缓转过身,两点幽绿的鬼火锁定我渺小的身躯,腐烂的巨口咧开,露出黑黄的獠牙,“躲?我看你这蝼蚁能躲到几时!待我捏碎你的骨头,抽干你的魂魄,再去好好‘照顾’你那如花似玉的……”

妹妹!

这两个字再次成为点燃我全部怒火的引信!去他妈的恐惧!去他妈的恶鬼!一股混杂着绝望、愤怒、不顾一切的疯狂蛮力猛地冲垮了所有束缚!就在他庞大的腐烂身躯因转身而微微前倾,那喷吐着黑雾、裂开巨大豁口的破坛正对着我的瞬间——就是现在!

我如同扑向猎物的困兽,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不管不顾地朝着那巨大的黑影和它身下喷涌黑气的破坛猛冲过去!柳青河显然没料到我这只“蝼蚁”竟敢主动冲向他的本体,腐烂巨脸上的狞笑僵住了,那两点鬼火般的眼窟窿里闪过一丝错愕。

借着前冲的势头,我整个人几乎扑倒在地,身体贴着冰冷的地面向前滑行!右手紧握着那根雷击桃木楔,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我所有的恨意、恐惧和孤注一掷的决绝,狠狠地、精准无比地朝着坛口那道最大的、正疯狂喷吐黑气的裂缝——捅了进去!

“噗嗤!”

一声闷响,如同钝器刺穿了朽烂的皮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柳青河那庞大腐烂的身躯猛地僵在半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那张恐怖的巨脸上,狰狞和错愕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无法言喻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骇所取代!

“呃——啊——!!!”

一声远比之前被盐灼伤时凄厉百倍、尖锐千倍的惨嚎,猛地撕裂了空气!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最底层,充满了被彻底毁灭的绝望和刻骨的怨毒!声音不再是单一的,而是无数男女老幼重叠在一起的、濒临魂飞魄散时的终极哀鸣!

他那由浓稠黑气构成的巨大身躯,如同被投入滚烫岩浆的雪人,开始疯狂地、剧烈地扭曲、翻滚、溃散!构成身体的粘稠黑气发出“嗤嗤”的恐怖声响,冒出大股大股灰白色的、带着强烈焦糊和硫磺味的浓烟!

“不——!不可能!”他那溃散的头颅发出最后的、不甘的尖啸,两点鬼火疯狂摇曳,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被桃木楔钉穿的破坛,声音里充满了滔天的怨念,“这破坛……困我百年……好不容易……脱困在即……竟毁于……你这蝼蚁之手!”

他那溃散得只剩下半张脸的巨大头颅猛地转向我,仅存的半张脸上,腐烂的肌肉疯狂抽搐,仅剩的那只鬼火眼窟窿里爆射出足以焚尽一切的怨毒光芒:“陈二狗!你……摆脱不了我!”

诅咒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我的骨髓。

“这契约……以魂为引……以怨为媒……生生世世……纠缠不休!我会……回来!等着……我的……报复!”

最后一个怨毒的字眼吐出,那巨大的、溃散的黑影猛地向内收缩,如同被一个无形的漩涡吞噬,连同那漫天的灰白浓烟和刺鼻的硫磺味,一起被强行吸扯着,倒灌回地上那个被桃木楔钉穿的破坛之中!

“轰!”

一声沉闷的爆响从坛子里发出,整个破坛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如同垂死的野兽最后的心脏搏动。坛身上那些描金画银的纹路猛地爆发出最后一点刺目的幽绿光芒,随即如同燃尽的灰烬,瞬间黯淡、熄灭、彻底化为死寂的灰白。描金的线条如同被无形的火焰舔舐过,迅速变得焦黑、碳化。坛口那道被桃木楔钉穿的裂缝周围,蔓延开无数蛛网般的细小裂痕,无声地宣告着彻底的崩毁。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焦糊、硫磺、腐肉烧尽后残留的恶臭,以及某种更深沉的、灵魂彻底湮灭时散逸出的冰冷死寂气息,如同水波般在狭小的屋子里荡漾开来,然后缓缓沉淀。

一切都静止了。

庙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死寂,沉甸甸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我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空旷的破庙里回荡。汗水、泥水、还有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糊了一脸,冰冷粘腻。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土墙,浑身脱力,每一块骨头都像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右腕上被那肉须缠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圈深紫色的淤痕,皮肤上还残留着几粒细小的盐晶,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弱的白芒。那圈淤痕之下,隐隐有几道极其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扭动的青黑色细线,像蛛网般向手臂上方延伸了一小段,透着说不出的阴冷和诡异。刚才拼命挣扎时毫无察觉,此刻那细微的阴冷感却顺着血脉丝丝缕缕地往上爬,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麻痹。

角落里的破坛,静静地躺在柴草堆上。描金的纹路彻底变成了焦黑的炭痕,坛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像一具被风干了千年的丑陋尸骸。那根乌黑油亮的雷击桃木楔,如同最致命的毒牙,深深地、死死地钉在坛口那道最大的裂缝中央,只留下一小截末端露在外面,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镇压一切的沉静气息。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吗?

柳青河最后那怨毒到极致的诅咒,如同跗骨之蛆,还在我冰冷的耳膜里嗡嗡作响——“生生世世……纠缠不休……我会回来……”

我死死盯着那根桃木楔,仿佛它是支撑我摇摇欲坠世界的唯一支柱。看了许久,直到那冰冷的麻痹感从手臂蔓延到全身,我才挣扎着,用还在发抖的手脚撑起身体。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我一瘸一拐地走过去,不敢再碰那坛子一下,目光扫过它焦黑的表面和狰狞的裂痕,最终落在桃木楔上。那点乌黑的光泽,是此刻唯一的慰藉。

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挪地离开了这座吞噬了噩梦的山神庙。清晨湿冷的空气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涌进肺里,本该是清新的,却莫名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般的腥气。天边泛着鱼肚白,几颗残星有气无力地挂着。山路依旧泥泞,踩下去,冰冷粘稠的触感从脚底传来。

走了很久,直到看见自家那间熟悉的、低矮的泥坯屋,烟囱里正飘出袅袅的、带着柴火气息的白烟,我那颗在寒冰和烈焰中煎熬了一夜的心,才稍稍落回实处,涌起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无法言喻的委屈。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灶间熟悉的烟火气和母亲身上那股淡淡的草药味扑面而来。母亲正佝偻着背,在灶台前忙活,锅里煮着稀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娘……”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终于找到依靠的软弱。

母亲闻声转过身,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是常年操劳刻下的深深皱纹。她看到我一身泥泞、脸色惨白的样子,浑浊的老眼里立刻盛满了担忧:“二狗?你这是……咋弄成这副鬼样子?昨夜雨那么大,跑哪去了?可急死娘了!”她丢下锅铲,颤巍巍地走过来,粗糙的手想要碰碰我冰冷的脸颊,又怕弄疼我似的缩了回去。

“没事了,娘……”我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嘴角却僵硬得厉害,牵扯着脸上的肌肉都在隐隐作痛。目光下意识地扫向灶台角落那个粗陶盐罐——空空的。昨晚那疯狂撒出的救命之盐……

“那……那害人的东西……”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声音平稳些,右臂上那几道细微的青黑色纹路似乎又传来一阵阴冷的悸动,“我把它……毁了。钉死了。不会再害人了。”说出这句话时,我的目光死死锁在母亲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祈求的确认,仿佛需要她的肯定来驱散柳青河最后那诅咒带来的阴霾。

母亲看着我,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里,担忧并未完全散去,反而添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她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向了灶台角落那个空荡荡的粗陶盐罐。

“毁了就好……毁了就好……”她喃喃地重复着,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但随即,她皱起了眉头,那困惑的神色更浓了,她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那个空盐罐粗糙的陶壁,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可是……怪事啊……”母亲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老年人特有的、对生活细微处异变的敏感和不安,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映着窗外透进来的、惨淡的晨光,直直地看向我:“二狗,你说怪不怪?昨儿晚上临睡,我还特意瞧过,这盐罐子……明明还是满满当当的啊。”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沉入了无底的冰窟!昨夜的盐……那救命的盐……我撒出去的是实实在在的、沉甸甸的盐!

一股寒气,比昨夜坛中鬼物的气息更加森然、更加深入骨髓的寒气,顺着我的尾椎骨猛地窜上,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空空如也的粗陶盐罐上。粗糙的陶壁在昏暗的晨光里,泛着一种了无生气的灰白。罐底,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粉末。

不……那不是盐!

我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僵硬地、一步一步挪到灶台边。颤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伸向那空空的盐罐。指尖小心翼翼地沾了一点罐底那微乎其微的白色粉末。

没有熟悉的、属于海盐的粗粝颗粒感和淡淡的咸腥气。

指尖传来的,是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滑腻感。

冰冷。

死寂。

指尖捻动,那一点点粉末瞬间化为更加细微、更加冰冷的尘埃,无声地飘散在灶间带着烟火气的空气里。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我猛地缩回手,仿佛被无形的毒蛇咬了一口。

窗外,惨淡的晨光无力地涂抹着泥泞的院落。灶膛里,柴火发出微弱的、苟延残喘般的噼啪声。锅里的稀粥依旧在咕嘟咕嘟地冒泡,升腾起带着米香的白气。母亲布满皱纹的脸上,那困惑不安的神情清晰可见。

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唯有我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在死寂的冰窟中,发出擂鼓般的巨响。

咚!咚!咚!

每一声,都沉重地砸在柳青河消散前那怨毒彻骨的诅咒上——“你……永远……摆脱不了我!”

本章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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