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燕臣几乎是撞开产房门的。
眼前是一幅既温暖又令人揪心的场景。
产房套房的外间客厅里,他的父亲孟怀瑾和岳父王致远正焦灼地踱着步,眉头紧锁,不时朝着里间产房的方向投去担忧的目光,嘴上强自镇定地说着:
“小河,加油!”
“坚持住,孩子!”
却难掩语气中的焦急。
显然,他们在此避嫌,却也寸步不离。
而里间,他的小河正被至亲的女性长辈们环绕着。
岳母林静坐在产床边的椅子上,紧紧握着王小河的一只手,不停地用温热的毛巾擦拭她额头上源源不断冒出的冷汗。
她眼圈通红,心疼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嘴里喃喃地安慰着:“宝贝乖,妈妈在,妈妈在……”
他的母亲傅闻樱则坐在王小河身后,让她能半靠在自己怀里。
一双保养得宜的手正一下下地用力按摩着王小河那因胎儿和频繁宫缩而紧绷酸痛的后腰和腹底,试图用外力缓解一丝那难以忍受的酸胀。
傅闻樱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嘴唇紧抿,全神贯注。
而王小河本人,人工破膜后,在催产素的作用下,宫缩的强度和频率已攀升至难以忍受的程度。
宫缩像狂暴的海啸一波接一波冲击着她的身体。每一次宫缩都带来灭顶般的剧痛,从腰骶部炸开,瞬间席卷整个腹部和后背,仿佛要将她生生撕裂。
之前的疼痛与之相比,简直成了温柔的抚摸。
汗水如同溪流般淌下,浸透了头发、脖颈、病号服。
她长发早已被体贴地编成了两个麻花辫,以免被汗水黏住,但此刻辫梢也已被汗水浸透。
她无法再保持任何体面的姿态,只能不停地呻吟、扭动。
腰部的断裂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痛苦的哼声和短促的抽气。
她的一只手死死攥着母亲的手,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抠抓着身下的床单。
李锐正语速极快地低声向刚进门的孟燕臣汇报:
“师父,您终于回来了!今早人工破膜后产程进展不理想,宫缩频率和协调性差,宫口不开。”
“我安排静脉滴注催产素后,宫缩强度上来了,目前等待开三指后,上无痛。”
“师父,您不知道,您被隔离后,师母她做了很多事……”
他快速地将王小河如何打电话调动资源、如何分析利弊、如何策反关键证人的事简要说了一遍。
孟燕臣听着,看着眼前在极致痛苦中煎熬却仍在背后为他运筹帷幄、扫清障碍的妻子,再结合这24小时隔离的焦灼、以及对生产风险的恐惧,多种极致的情绪,滔天的心疼、巨大的感动、后怕的愤怒、以及对未知的恐惧……瞬间如同海啸般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
他猛地冲到她床边,林静赶紧为他让开位置。
四目相对,万语千言。
孟燕臣紧紧握住小河汗湿冰凉的手,声音哽咽嘶哑:“小河!我来了……对不起,对不起……让你受惊了,让你受苦了……”
巨大的愧疚感几乎将他淹没。
小河虚弱地摇摇头,待又一波宫缩的剧痛稍稍平息。
她喘着气,看着丈夫的眼睛,异常平静地说:“不,燕臣,别道歉。这不是你个人的错。这是坐在副院长这个位置上,掌握着资源,就必须面对的,权力斗争……”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既然上来了……就当仁不让,好好玩!”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孟燕臣耳边。
不是抱怨,不是恐惧,而是对他选择的道路最深刻的理解和最坚定的支持!
在妻子承受着分娩剧痛的时刻,她竟在鼓励他直面风雨,继续战斗!
孟燕臣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如决堤般汹涌而出。
他俯下身,将脸埋在小河汗湿的手心,肩膀剧烈地抖动,泣不成声。
那是心疼的泪,是感动的泪,更是被妻子的坚韧和智慧深深震撼的泪。
“燕臣……呃……”
下一次宫缩来了,小河再也说不出整句的话。
无法压抑,喉咙里溢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在孟燕臣面前难以抑制地晃动挣扎。
她的手指死死掐进孟燕臣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小河!小河!” 孟燕臣的心被这景象狠狠撕裂。
他用力抱紧她,试图固定她因剧痛而失控的身体,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哀求。
“呼吸!看着我!跟着我呼吸!坚持住!”
他的引导呼吸口令在如此狂暴的疼痛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他看着心爱的妻子在催产素的烈焰中煎熬,看着她痛苦到扭曲的脸,听着她无法抑制的、破碎的呜咽……
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不行,不行了,不能这样!”
孟燕臣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顺着他惨白的脸颊疯狂滚落,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
他对着李锐嘶吼,声音失去了所有冷静,只剩下一个濒临崩溃的丈夫的绝望:“愣着干什么!上无痛!立刻!马上!就现在!快去啊!”
病房里瞬间死寂。
李锐被师父从未有过的失态惊住了。
护士们更是大气不敢出。
“师父!”
李主任迅速反应过来,顶着巨大的压力,声音依旧保持着专业和冷静。
“师父,我理解您的心情,但师母现在宫口才1指,现在打无痛,药物会明显抑制宫缩,拖慢甚至停滞产程。”
“现在破水已经超过4小时,产程再拖下去,母婴感染风险会急剧升高,到时候可能更被动。”
“再坚持一下,等开到3指,宫缩规律形成,我们立刻打!”
“我不管,她等不了!”
孟燕臣目眦欲裂,几乎要失去理智。
“你没看到她有多痛吗?!再这样下去她会受不了的,不能再让她这么痛下去了!立刻准备硬膜外麻醉!听我的,我签字!所有责任我来负!快去,快去!”
产房里的医护人员面面相觑,只敢用眼神相互交流着惊疑与犹豫。
“孟燕臣!”
一声虚弱却极其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怒意的厉喝,像一道冰冷的闪电,骤然劈开了他狂乱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