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下来。
王小河感觉自己像是被抛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疼痛漩涡,理智正在被迅速剥离。
她已经无法躺卧了。
平躺加剧了腰骶要被折断般的坠痛,侧卧也丝毫无法缓解那越来越强烈的、想要向下用力的感觉。
她开始不安地扭动,挣扎着想要坐起,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哭腔和急切:
“燕臣……我躺不住了……”
在孟燕臣的搀扶下,她艰难地试图坐起来。
然而,坐起来不到一分钟,那股力量就又将她狠狠掼向痛苦的深渊,让她无法安坐。
“还是不行……”
她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汗水浸透了她的头发和衣衫,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却又被架在火上灼烤。
孟燕臣当机立断:
“试试站着,我扶着你。”
孟燕臣稳稳扶住她,帮助她小心翼翼地站到地板上。
她的双腿虚软,几乎无法支撑自身的重量,大半个人都倚靠在他怀中。
站着似乎让腰部的压力稍减,但不过几分钟,新一轮更强的宫缩伴随着强烈的下坠感袭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蹲下。
“疼……”
她无意识地呻吟,不由自主地微微屈膝,试图缓解那难以名状的压迫感。
孟燕臣知道这个姿势可以利用重力,或许能让她舒服一点点,也能顺应一部分向下用力的本能。
他几乎是架着她,让她缓慢地蹲下来。
小河蜷缩着,双手紧紧抓住孟燕臣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将全身的重量和痛苦都交付出去。
肚子悬垂着,每一次宫缩都带来更猛烈的下坠冲击。
蹲着也仅仅维持了极短的时间,剧烈的疼痛和体力的急速消耗让她双腿发软,无法支撑。
“没力气了……”
她虚弱地摇头,身体向下滑。
他又只好将她扶着站起来。
如此反复,循环折腾。
她像一只被困在暴风雨中的小船,被痛苦的巨浪抛来甩去,找不到任何可以安稳停泊的港湾。
就在这辗转反侧的混乱时刻,只听见“啵”的一声。
一个极其轻微的,如同气球爆裂的声音,从小河的下腹深处传来。
紧接着,一股无法控制的、大量温热的清澈液体,瞬间涌出,顺着她光裸的腿内侧汩汩流下,在地板上迅速洇开一片湿痕。
王小河愣住了,疼痛似乎都因此短暂地停滞了一秒。
她下意识地低头。
孟燕臣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漏跳一拍。
羊水破了!
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比刚才更为冷静。
他手臂用力,稳稳支撑住她可能因惊讶而发软的身体,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能让人安心的力量:
“小河,是羊水破了。这是很好的迹象,说明产程进展非常顺利。”
他一边说,一边迅速用脚将旁边一张椅子上的软垫勾过来,垫在她脚下,避免她直接踩在湿滑冰冷的地面上。
“羊水很清澈,说明宝宝在宫内情况很好,没有缺氧迹象。”
他的话语如同定心丸,瞬间抚平了王小河的慌乱。
她信任他,无条件地信任他的专业判断。
“但是,”孟燕臣话锋一转,“为了防止破水后可能发生的脐带脱垂,我现在需要你回到床上,采取左侧卧位。来,慢慢来,我扶着你。”
他半抱半扶,极其谨慎地将她挪回床边,帮助她小心翼翼地躺下,并迅速在她腰侧和腿间垫上枕头,维持着左侧卧的姿势。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镇定,仿佛拥有全世界最先进的医疗设备作为后盾。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冷静的外表下,心脏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焦灼如火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羊水破了,宫口肯定在加速扩张。
孩子很快就会出来了。
没有胎心监护仪,他监测不到孩子的心跳。
无法判断他是否承受得住这样剧烈的宫缩和骤然改变的宫内环境。
万一真的发生脐带脱垂……
在这种环境下……
什么都没有!
干净的纱布、止血药、新生儿抢救设备……
什么都没有!
他好像又回到了10年前的那个噩梦里。
巨大的、属于医生和丈夫的双重恐惧,如同窗外的台风般在他内心疯狂肆虐。
他只能凭借经验观察小河的状况,凭借触感判断宫缩的强度和频率,凭借那清澈的羊水来祈祷孩子安好。
他握住小河的手,指尖微凉,却用力地包裹住她汗湿的掌心。
“做得很好,小河,”他看着她因疼痛而紧蹙的眉头,声音依旧沉稳得听不出一丝裂痕,“保持这个姿势,跟着感觉呼吸。宝宝很努力,你也很棒。”
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仗,他必须是她最坚固的堡垒。
阵痛如同永不停歇的浪潮,一波强过一波。
王小河突然感到一阵极其强烈的便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
“燕臣,我要……上厕所……”
她急促地喘息着,脸上混杂着痛苦和尴尬。
孟燕臣沉稳地回应,试图用生理知识安抚她:
“这是胎头下降压迫直肠产生的正常反射,感觉很像便意,说明宝宝位置很好,在努力出来。”
“不是反射!”
小河几乎要哭出来,身体因强烈的坠胀感和羞耻感而微微颤抖。
“是真的……”
见她如此坚持,孟燕臣只好柔声道:“好,你别动,也别用力,我检查一下。”
他就着昏暗的灯光,极其轻柔地进行指检,表情凝重而专注。
手指探入,片刻后,他宣布:“开五指了,小河,很快,很快就会开到十指了。”
但同时,他的指尖也清晰地感觉到,在产道后方的直肠内,确实堆积着大量质地坚硬的块状物,形成了一个不小的阻力。
可能确实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胎头的充分下降。
他抽出手。
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只是用更加温和的语气,靠近小河耳边,低声询问,最大限度地维护着她的尊严:
“小河,是不是最近有点便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