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谷。
萧潇师娘一袭素白衣裙,凭栏而立,望着谷中纷扬的桃花瓣,轻声叹息道:“师兄,你看这逍遥谷,往日里喧闹得很,如今却静得教人心头发慌。
也不知轩儿、棘儿和绫儿他们此番出行,究竟顺不顺利?”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栏杆,目光投向远山缭绕的云雾,仿佛要望穿千山万水,看见那几个孩子的身影。
无瑕子原本正在石桌前与自己下棋,听得此言,不由得抚须呵呵一笑,落下一枚白子,才慢悠悠道:“师妹,你且宽心。
任那江天雄老谋深算、机关算尽,有一点,他却永远及不上我。”
他说这话时,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棋也不下了,转过头来看向萧潇。
萧潇果然被引动了好奇,挑眉问道:“哦?你倒是说说,是哪一点?”
她走到无瑕子身边,衣袖拂过石桌,带来一阵淡淡的馨香。
无瑕子笑得越发自得,手指捻着长须,道:“江天雄纵有通天的手段,可子嗣缘薄,膝下也不过一个江瑜。
而我——”他语音一顿,提高了声调,“却有三个弟子!个个皆是人中龙凤,这一点,他江天雄便是拍马再追十年,也望尘莫及!”
“德行……”萧潇忍不住丢给他一个白眼,却掩不住嘴角一丝笑意。
她自然清楚,无论是沉稳可靠的大弟子谷月轩、桀骜却敏锐的二弟子荆棘,还是机灵慧黠的三弟子卫紫绫,如今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
反观江天雄,明面上能倚重的,也的确只有那个号称神童的儿子江瑜。
这般对比,高下立判。
但她心头的忧虑并未尽去,转而想起另一件事,又蹙眉问道:“那老胡呢?他可是许久未曾走动了,此番出谷,会不会……”话语未尽,担忧之态却已显然。
无瑕子闻言哈哈大笑,连连摆手:“师妹啊师妹,你这可是说了句玩笑话!老胡的武功修为早已臻至宗师之境,这几年更潜修‘九阳神功’,一身修为如渊似海,连我都有些瞧不分明了。
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眼中透出几分深意,“更何况,老胡那人看着憨厚,实则大智若愚。
有他在暗中策应,才是真正让人放心之处。
萧潇却轻轻一叹,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埋怨:“话虽如此,可江湖风波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哪有什么万全之事?你这个做师父的,倒好,稳坐谷中,坐看云起,也不想想办法多帮衬帮衬他们。
无瑕子连忙放下茶盏,温声安慰:“师妹这可错怪我了。
我岂能真个袖手旁观?早已修书数封,飞鸽传与几位老友,请他们在江湖上暗中照应,若遇轩儿他们,务必出手相助。
萧潇听罢,更是无奈,摇头道:“师兄,你那些朋友,一个个避世隐居,比谁都能躲清闲。
指望他们?我看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无瑕子神情顿时一滞,张了张口,却无从反驳。
确实,他那几位故交好友,个个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脾气,能否及时援手,还真得两说。
他只得讪讪一笑,重新拈起了棋子,目光却也不自觉地飘向了谷外方向。
……
与此同时,欧阳笑正没命地奔逃。
他断臂处的伤口草草包扎,鲜血却仍不断渗出,将他半边身子染得暗红。
一连一天一夜,他不敢有片刻停歇,轻功催至极限,只觉得胸腔如同火烧般灼痛。
就在他以为自己终于甩脱追兵之际,前方一株古松的阴影里,蓦地转出一个身影。
那人身形不高,却站得极稳,一身风尘仆仆的短打装扮,背后斜挎一柄形式奇古的冷月宝刀,正是逍遥谷中那位看似朴拙的老胡。
老胡挡在道中,看着面色惨白如纸、断臂处仍在渗血的欧阳笑,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赞许之色:“好轻功,真是了得。
若不是你身上带伤,气息不匀,我要追上你,恐怕还得再费上三天工夫。”
欧阳笑猛地刹住脚步,瞳孔收缩,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汉子,嘶声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自诩轻功独步天下,竟被人如此轻易截住,心中惊骇难以言喻。
老胡却只是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并不答话。
他的任务只是截杀此人,无需多言,更不可泄露身份来历。
欧阳笑眼珠急速转动,冷汗沿着额角滑落,脑中飞速盘算着脱身之策。
他左手悄悄缩入袖中,扣住了几枚淬毒的暗器。
然而老胡历经风浪,岂容他耍弄花样?只听“锃”的一声清鸣,冷月宝刀骤然出鞘,在惨淡的月光下划出一道凄艳绝伦的弧光,快得仿佛错觉。
欧阳笑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便觉双脚脚踝处一凉,随即剧痛袭来,整个人扑倒在地,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泥土。
他痛得浑身痉挛,满地翻滚,终于忍不住哀声求饶:“好汉…好汉饶命!我…我知错了,我有宝藏…有秘笈…统统给你!只求你饶我一条狗命!”
声音凄厉,在这荒山野岭中显得格外刺耳。
老胡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冷峻,没有丝毫动摇。
他握刀的手稳如磐石,刀尖斜指地面,血珠沿着锋刃缓缓滚落。
不过盏茶时分,一道紫色身影如疾风般掠至,正是孟婆。
她微微喘息,额角见汗,显然这一路追赶也耗力不少。
当她的目光落在被斩断右臂、挑断脚筋、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的欧阳笑身上时,眼中瞬间爆发出刻骨的恨意:“狗贼!你也有今天!”
欧阳笑看清来人,又瞥了一眼沉默如山的老胡,突然发出一阵凄厉刺耳的怪笑:“桀桀桀…没想到我欧阳笑纵横一世,今日竟要死在你们这对狗男女手中!真是…真是苍天无眼!”
他自知生机已绝,言语变得恶毒起来。
老胡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由得抬手挠了挠后脑勺。
孟婆却早已不耐,更无心思与他作口舌之争。
她眼中寒光一闪,双掌一错,周身气息陡然变得阴寒无比,冷喝道:“既如此,便送你上路!”
话音未落,她已施展出成名绝技“孟婆汤”,一股肉眼几乎可见的惨绿色氤氲之气,带着刺鼻的腥甜味道,猛地扑向欧阳笑!
欧阳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在毒雾中剧烈抽搐,皮肤迅速发黑、溃烂,不过几个呼吸之间,竟已化为一滩腥臭扑鼻的血水,连骨头都未能剩下。
孟婆死死盯着那滩血水,胸中积郁多年的恨意终于得以宣泄,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恨声道:“狗贼!去地狱向那些枉死之人叩头谢罪吧!”
良久,她才缓缓收敛了周身凌厉的气息,转过身来,面对老胡时,脸上已恢复了几分平静,只是眼底仍有一丝难以消散的悲怆与疲惫。
她轻声道:“胡大哥,让你见笑了。
这番深仇大恨,积压太久……”
老胡连忙摆手,神色诚恳:“孟夫人言重了。
此等戕害无辜、作恶多端的妖人,凡有侠义之心者,皆欲杀之后快。
夫人今日为民除害,乃是义举。”
又过片刻,另一道身影疾奔而至,身形高瘦,面容冷峻,正是罗刹。
他的轻功虽也极高,但比起常年追踪刺探的孟婆和身负“雪山飞狐”绝技的老胡,终究稍逊一筹。
他目光扫过现场,最后落在那滩触目惊心的血水上,沉声问道:“那恶贼呢?”
孟婆默然,只是用下巴微微指向地面。
罗刹纵然见惯了江湖上的血腥厮杀,此刻后脑勺也不禁冒起一股凉气,心中暗忖:自家这位妹子手段愈发酷烈,日后万万招惹不得。
现场一时陷入沉默,只有山风吹过树梢的呜咽之声。
老胡适时开口,打破了这凝重的气氛:“阿傍老弟那边…还是联系不上吗?”
提到阿傍,孟婆不禁抬手揉了揉眉心,显得颇为头痛。
她原本计划联络罗刹、阿傍,再请动老胡,四人皆是武功超绝之辈,联手之下,纵是龙潭虎穴也可闯上一闯。
谁知阿傍性子倔强,非要先亲自去一趟逍遥谷,确认阎罗与判官的安危不可,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采得一株“千年人参”,定能治好阎罗的伤。
四人组骤然缩水成三人,实力虽仍强悍,却已显单薄。
偏偏此时又传来消息,荆棘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竟带着几个人就敢去闯那诡异莫测的“无名冢”!这下孟婆真是左右为难,仅凭三人,如何能同时兼顾两边?
老胡一眼便看穿她的顾虑,沉声道:“孟夫人不必过于忧心。
依老胡之见,我们不妨暗中跟随谷月轩一行人即可。”
孟婆闻言一怔,疑惑道:“胡大哥此言何解?荆棘那边人手更少,面对的又是傀尸那等邪魔,岂非更加危险?”
老胡憨厚一笑,眼中却闪烁着洞察世事的光芒:“夫人放心。
阿棘那孩子,看似冲动莽撞,实则心里自有计较。
他既然敢去闯‘无名冢’,必定有所依仗。
他的武功已得谷主真传,更兼实战经验丰富,即便不能一举荡平那魔窟,自保当绰绰有余。
再者,卫紫绫那丫头心思缜密,想必也已前去接应。”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反观轩儿那边,虽看似稳妥,但前往关外,路途遥远,变数更多。
且那江天雄老奸巨猾,不可不防。
我们暗中跟随,既可应对突发状况,又不至于打扰他们。”
孟婆听罢,若有所思。
她想起不久前荆棘与阎罗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决,其实力确已臻至宗师之境,绝非鲁莽之人。
想到此处,她也不再犹豫,当即决断:“好!便依胡大哥所言。”
三人当即施展轻功,身形如鬼魅般融入夜色,悄然缀在谷月轩一行之后,向着关外方向疾行而去。
……
而此刻的荆棘,正率领着一支精干的小队,直奔四川境内的无名荒冢。
正如老胡所料,他选择此地,绝非一时头脑发热。
首要之因,便是为【琴剑双绝】萧皓霜报仇雪恨。
那傀尸以邪术操控英魂,亵渎死者,此等行径,人神共愤。
其次,他对于傀尸的实力早有估算。
那些行动迟缓、依靠数量取胜的行尸,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唯一需要警惕的,是傀尸最后使出的那诡异霸道的一掌,但荆棘自忖,凭借自身凌厉无匹的刀法剑术与深厚内力,足以应对。
同行的萧复,更是与傀尸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近日他得“仙音”前辈倾囊相授,武功音律皆大有精进,虽比之傀尸或仍有差距,但满腔悲愤化为战力,亦不容小觑。
再加上峨眉高徒水盼盼剑法精妙,沈澜用毒之术出神入化,史燕更是精通机关遁术,妙手空空。
更有卫紫绫正在赶来汇合的路上。
他这一队人马,或许人数不多,却个个皆是轻功卓绝、身怀绝技之辈,无一不是江湖上年青一代的翘楚。
实力之强,远超外人想象。
一路之上,众人日夜兼程,默契自成。
萧复沉默寡言,唯有指尖偶尔掠过琴弦,流露出森然杀意;水盼盼青衫长剑,神色清冷;沈澜步履轻盈,眼波流转间却暗藏锋机;史燕则最为活跃,时而窜前窜后探查路径,时而消失片刻,归来时总能带回一些关于前方地形的有用信息。
在他们的全力赶路之下,不出数日,一行人已悄然抵达那处阴森诡谲的“无名荒冢”附近。
关于此地的情报,大多来自于那位“热心”的工具人江瑜。
据他所言,这无名冢原是一座位于四川深处的古老墓穴,传闻与昔日那祸乱武林的魔教教主东方不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能是其葬身之所。
那傀尸选择如此一个阴煞之地作为据点,必然隐藏着不可告人的惊天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