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浑象球”的混乱与“小七彩塔”的廉价炫光,如同两团挥之不去的阴影,笼罩在霍天渊的心头。接连的“非典型失败”让他开始深刻反思,自己是否太过追求虚无缥缈的“宏大构想”,而忽略了炼器最本质、最基础的东西。那种浮躁的、急于证明自己的心态,或许正是阻碍他炼制出真正优秀法器的绊脚石。
痛定思痛,他决定回归“纯粹”。暂时抛开那些复杂的多功能复合、高难度的灵宝仿制,专注于炼制一件最经典、最考验基本功的法宝——剑。
剑,乃百兵之君,亦是炼器师技艺最直观的体现。从选材、熔炼、塑形、淬火,到最后的开锋、刻绘核心攻击符文,每一步都需精益求精,容不得半点取巧与马虎。
这一次,霍天渊摒弃了所有花里胡哨的想法。他选择了最熟悉、性能也相对稳定的“青罡铁”作为主材,辅以少量“风铜”以增加韧性和灵力传导性。他没有设计任何多余的阵法,只专注于在剑身内部铭刻一道纯粹的“锐金破甲符”,追求极致的锋利与破防能力。
熔炼的过程,他小心翼翼地将温度控制在最佳区间,反复锻打,去除杂质,直到青罡铁呈现出一种均匀而深邃的暗青色。塑形时,他不再追求怪异或华丽的造型,而是遵循最经典的三尺青锋样式,剑身笔直,线条流畅,双刃薄而均匀,剑尖凝练着一抹寒光。淬火环节,他选用了采集自寒潭的“玄阴水”,伴随着“嗤——”的一声长鸣和蒸腾的白雾,剑胚瞬间定型,硬度与韧性达到了一个完美的平衡。
最后的刻符与开锋,他更是倾注了全部的心神。手持刻灵针,灵力凝聚于针尖,在剑脊内部缓缓移动,勾勒出“锐金破甲符”的每一笔、每一划。他的动作沉稳而精准,神识高度集中,感受着灵力在符文中流转的细微变化,确保能量通道畅通无阻,毫无滞涩。开锋时,他用最细腻的磨石,沿着刃口反复打磨,直到剑刃在光线照射下,呈现出一条细若游丝、却令人心悸的亮线。
当这一切完成,一柄长剑静静躺在霍天渊的炼器台上。剑长三尺二寸,通体暗青,剑身光洁如镜,映照出他略带疲惫却充满期待的脸庞。剑格简洁,剑柄缠绕着防滑的深海鲛绡。它没有耀眼的光芒,没有慑人的气势,却自有一股内敛的锋芒与沉静的美感,仿佛一头收敛了爪牙的猛兽。
“此剑,当名为‘青霜’。”霍天渊轻抚冰凉的剑身,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满足感。这是他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炼制出的作品,是他反思之后回归基础的成果。他相信,这柄“青霜剑”虽非神兵利器,但绝对是一柄品质上乘、性能可靠的筑基期法宝。
按照修仙界的常识,一件新炼成的、品阶不错的法宝,往往需要经过“认主”仪式,才能与主人心意相通,如臂指使。最常见的方式,便是“滴血认主”,以精血为引,在法宝核心留下主人的生命烙印。
霍天渊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他左手并指如剑,体内灵力微微一催,右手食指指尖便渗出一颗殷红圆润的血珠。他神情庄重,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将滴血的手指,缓缓伸向平放在台上的“青霜剑”剑脊中心,那里是核心符文所在之处。
“以我之血,铸尔之魂。从今往后,心意相连,戮力同心……”他口中默念着认主法诀,指尖那滴饱含他生命气息与灵力的血珠,颤巍巍地,终于滴落。
血珠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暗青色的剑脊之上。
然而,预想中血珠被剑身吸收、光华大放、心神联系建立的景象并未出现。
就在血珠接触剑身的那一刹那——
“咔嚓!”
一声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如同冰面裂开的脆响,猝然从剑身内部传来!
霍天渊脸上的庄重和期待瞬间凝固,瞳孔猛地收缩。
只见那光洁如镜的暗青色剑脊上,以血珠落点为中心,赫然裂开了一道细如发丝、却贯穿了小半截剑身的裂纹!
这还没完!
那滴殷红的血珠,并未顺着裂纹渗入,反而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斥着,在裂纹处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竟被原路“逼”了出来,沿着光滑的剑身滚落,“啪嗒”一声,掉在了炼器台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红点。
而那柄“青霜剑”,在裂开一道缝、并“吐”出那滴血之后,便再无动静。只是剑身上那道清晰的裂纹,以及旁边那滴孤零零的血珠,构成了一副无比刺眼、无比荒谬的画面。
静。
死一般的寂静。
霍天渊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连日炼器太过疲劳,出现了幻觉。
滴血认主……失败了?
不仅失败了,法宝还……裂了?还把血给……吐出来了?
这算什么?!古籍中记载,唯有那些孕育出极高灵性、甚至初生器灵的法宝,才会对认主者有所挑剔,若血脉资质不合,或心性不为所喜,会表现出抗拒,甚至自行飞走。可那都是传说中的高阶灵宝、乃至通天灵宝才有的特质!
他这柄“青霜剑”,材料普通,工艺虽扎实但也仅限于筑基期水准,怎么可能诞生出如此强烈的灵性?而且,这灵性表现出来的,不是飞走,不是嗡鸣抗议,而是……裂开一条缝,然后把血吐出来?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抗拒了,这简直是一种赤裸裸的、极具侮辱性的——嫌弃!
嫌弃他的血脉?嫌弃他的资质?
霍天渊的脸,先是涨得通红,那是极度的震惊和羞愤;随即又变得煞白,那是内心遭受巨大冲击后的茫然与自我怀疑。
他耗费心血,回归基础,踏踏实实炼出的、自认为最满意的一件作品,竟然……看不起他这个创造者?!
就在这时,听到动静的铁师傅和几位恰好路过的弟子推门而入。
“天渊,方才听到异响,可是炼器出了岔……”铁师傅的话说到一半,目光落在炼器台上那柄裂了缝的剑和那滴血上,声音戛然而止。他快步上前,拿起“青霜剑”,仔细端详那道裂缝,又看了看台面上的血滴,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这是滴血认主所致?”铁师傅的语气充满了惊疑。
旁边有弟子也看到了这一幕,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裂了?滴血认主把剑弄裂了?”
“不对啊,你看那血,好像是被逼出来的……”
“我的天,难道这剑……生出了灵性,嫌弃霍师兄?”
“哈哈哈!还有这种事?自己炼的剑,反过来嫌弃自己?霍师兄,你这炼的不是剑,是祖宗吧!”
众人的议论和那压抑不住的笑声,像针一样扎在霍天渊的耳膜上。他死死地盯着那柄“青霜剑”,胸口剧烈起伏,一股难以言喻的憋屈和荒谬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铁师傅眉头紧锁,输入一丝灵力探查剑身内部,半晌,摇了摇头,语气复杂:“符文完好,材质也无问题……这裂缝出现得诡异,排斥精血更是闻所未闻。此剑……确有一丝极微弱的、难以言喻的灵性反应,但远未到能自主择主的程度。怪哉,怪哉!”
连经验丰富的铁师傅都无法解释,这更坐实了此事的离奇。
很快,“霍天渊炼剑被自己的剑嫌弃”的乌龙事件,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炼器堂,甚至引起了小范围的宗门轰动。
“听说了吗?那个炼出‘滚砸铁球’和‘炫彩霓虹塔’的霍天渊,这次炼了把剑,结果剑嫌他资质差,不肯认主,还裂开以示抗议!”
“真的假的?法宝还能嫌弃炼器师?这得是多差的资质才能让一把刚炼成的剑都看不下去?”
“啧啧,看来这位霍师弟,不仅在创新上‘别具一格’,在基础资质上,也颇为‘独特’啊……”
各种或好奇、或嘲讽、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议论纷至沓来。霍天渊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个笑话,一个炼器史上可能都罕见的、被自己作品“退货”的炼器师。
他将自己关在炼器室内,对着那柄裂了缝的“青霜剑”发呆。愤怒、羞惭、疑惑、不甘……种种情绪在他心中交织。
他尝试再次注入灵力,剑身上的裂纹并无扩大,那道“锐金破甲符”依旧能正常激发,剑锋依旧锐利。除了那道碍眼的裂缝和无法认主之外,它依然是一柄好剑。但正是这种“正常”,更凸显了之前那场乌龙的诡异。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霍天渊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拂过那道冰冷的裂纹,“是我哪里做得不对?还是你真的……看不上我?”
剑身寂然无声,唯有那道裂缝,像一只嘲讽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他。
接连的挫折,尤其是这次堪称“羞辱”的认主失败,像一盆混合着冰块的冷水,将霍天渊心中残存的那点浮躁和侥幸彻底浇灭。他不再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更深的困惑。
追求全能,失败了。
追求仿古,失败了。
回归基础,炼制最纯粹的法剑,竟然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再次“失败”。
他的路,到底在哪里?
霍天渊收起那柄裂开的“青霜剑”,没有将其丢弃。这道裂缝,如同一道刻在他道心上的印记,时刻提醒着他,炼器之道的深不可测,以及自身存在的、或许远超他想象的“问题”。
他走出炼器室,抬头望向云雾缭绕的宗门深处,那里是藏经阁的方向。或许,答案不在炼器台上,而在那些积满了灰尘的古籍玉简之中。他需要更系统地学习,更深入地了解关于法宝、灵性、认主,乃至……关于自身血脉资质的奥秘。
这次的乌龙事件,没有带来任何实质的收获,却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必须探寻真相的种子。他的炼器之路,在经历了数次啼笑皆非的偏离后,似乎终于要被迫转向一个更基础、也更本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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