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灵潭已经小半个时辰，沼泽的湿气重新缠上四人的衣襟。但那种温润的舒适感还在，像一层无形的铠甲，抵御着污浊空气的侵蚀。
林风走在队伍末尾，手里还攥着一小块从潭边捡的鹅卵石。石头温润光滑，表面泛着乳白色的光泽，和潭水的颜色一模一样。他把石头凑到眼前，对着天光细看——石头内部似乎有极细微的金色纹路，像血管，又像某种符文的残影。
“还在想那水潭？”战玲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她没回头，但显然注意到了林风的小动作。
“就觉得……挺神奇的。”林风收起石头，快走几步跟上，“师姐你说，那水潭到底怎么形成的？天然灵脉泄露？还是上古修士留下的阵法残迹？”
“都有可能。”战玲珑步伐稳健，“秘境本就是上古战场和遗迹的集合，什么都有可能。”
楚云澜走在最前面，忽然停下：“前面有岔路。”
小径在这里一分为二。左边那条稍宽，路面泥泞，但能看到前人踩过的脚印——不止一队，至少三组不同的鞋印，方向都是往左。右边那条窄得多，几乎被芦苇淹没，地面干燥，没有任何足迹。
“走哪边？”楚云澜回头。
战玲珑走到岔路口，蹲下检查地面。她指尖轻触左边的泥泞，灵力探入，片刻后收回：“左边的路最近两天至少有四支队伍走过。右边的……至少半个月没人走过了。”
“那走左边。”楚云澜理所当然，“有人走过说明相对安全。”
“但也可能意味着机缘被搜刮干净了。”林风插嘴，“右边没人走，说不定有好东西呢？”
“也可能有更大的危险。”楚云澜反驳，“秘境里，无人涉足的区域往往意味着禁制或凶兽。”
“富贵险中求嘛……”
“你的‘险中求’已经让我们遇到石傀群了。”
两人又杠上了。苏晚晚缩在战玲珑身后，小声说：“要、要不投票？”
战玲珑站起身，目光在两条路之间游移。她没立刻决定，而是闭上眼睛，似乎在感知什么。良久，她睁开眼：“走右边。”
楚云澜眉头一皱：“为什么？”
“直觉。”战玲珑言简意赅，“左边的路……太‘干净’了。四支队伍走过，却连一点战斗痕迹都没有，这不正常。”
这话点醒了楚云澜。确实，秘境里相遇往往意味着冲突，四支队伍先后通过，怎么可能相安无事？除非……他们在避让什么，或者被什么驱赶着往那个方向走。
“那就右边。”楚云澜不再反对。
四人拨开芦苇，踏上那条狭窄小径。路面果然干燥坚硬，长着些耐旱的苔藓和低矮的灌木。空气里的腐臭味道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陈年的、木头腐朽的气息。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一片稀疏的树林。树木不高，但形态怪异——树干扭曲如蛇，枝桠光秃秃的，没有叶子，只有些干枯的藤蔓缠绕。地面落满厚厚的枯叶，踩上去“咔嚓”作响。
“枯木林。”楚云澜对照地图，“地图上有标注，但范围很小，而且标注为‘无害区’。”
“无害？”林风环顾四周，“这地方看起来……挺阴森的。”
“只是没有记录到危险而已。”战玲珑握紧剑柄，“保持警惕。”
树林比从外面看起来深。越往里走，光线越暗，那些扭曲的树干在昏暗中像张牙舞爪的鬼影。地上除了枯叶，开始出现一些零散的骨骸——大多是小型兽类，但也有几具人形骸骨，衣服早已风化，只剩几片残破的布料挂在骨头上。
“这里死过人。”苏晚晚声音发颤。
“秘境哪不死人。”楚云澜倒是冷静，蹲下检查一具骸骨，“骨头发黑，中毒死的。至少死了十几年了。”
林风没说话，他的注意力被别的东西吸引了。
树林深处，隐约有水光。
不是沼泽那种污浊的水光，是清澈的、粼粼的波光，像……像刚才那个灵潭。
他加快脚步，穿过几棵扭曲的枯树，眼前豁然开朗。
又是一个水潭。
但这个水潭，和之前那个截然不同。
首先是大。比灵潭大至少三倍，呈完美的圆形，直径超过三十丈。潭水不是乳白色，而是深邃的墨蓝色，像最纯净的夜空。水面平静无波，倒映着枯木林诡异的树影，像一块镶嵌在大地上的黑曜石。
其次……是死寂。
绝对的死寂。没有风声，没有鸟鸣，连水波的声音都没有。空气里的灵气浓度高得吓人，但异常凝滞，仿佛被冻结了。
“又一个灵潭？”楚云澜走到潭边，皱眉，“但感觉……不一样。”
“灵气浓度更高。”战玲珑也走过来，“但更‘沉’。之前的灵潭灵气活跃，这里的……像凝固的琥珀。”
林风蹲在潭边，伸手想碰水。指尖距离水面还有三寸时，战玲珑厉喝：“别碰！”
林风手一顿。
“水下有东西。”战玲珑盯着墨蓝色的水面，“我能感觉到……某种波动。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楚云澜也感应到了。他拔出长剑，剑气如丝探入水中。但剑气刚触及水面，就像泥牛入海，瞬间消散，连一丝涟漪都没激起。
“这水……能吞噬灵力。”楚云澜脸色凝重。
林风却盯着潭底。墨蓝色的水很深，看不清底，但水底深处，似乎有一点微光。不是反射的天光，是自发的、柔和的白光，像一颗沉在水底的夜明珠。
“你们看，”他指向那个光点，“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看到了。
光点在水底缓缓移动，不是随波逐流，而是有规律的，像在画着什么图形。
“可能是某种发光的灵植。”苏晚晚猜测。
“或者是矿石。”楚云澜道，“水底常有荧光石。”
“也可能是……陷阱。”战玲珑补充。
但林风的好奇心已经被勾起来了。他想起之前那个灵潭的好处——虽然这个潭感觉不一样，但万一底下也有宝贝呢？万一那光点是某种稀有的水底灵材呢？
“我下去看看。”他说。
“不行。”战玲珑和楚云澜异口同声。
“我就潜下去看一眼，”林风辩解，“我用闭气丹，能撑半柱香。而且我有玄月臂铠，万一有事能防御。”
“万一水里有禁制呢？”楚云澜反问，“万一那光点是诱饵呢？”
“那……”林风挠头，“要不咱们做个试验？”
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个木制小鸭子——这是他以前做给元宝和琥珀玩的玩具，浮力很好。又掏出一截细线，线头绑了颗小石子。
“我把鸭子放下去，看它能不能浮起来，会不会被吸走。”他说着，将石子绑在鸭脚上，轻轻放进水里。
木鸭浮在水面，随着细微的水波晃动，但没下沉，也没被吸走。一切正常。
林风又掏出几张测试符——这是他特制的，能检测灵力波动和毒性。符纸燃尽，化成几缕青烟渗入水中。片刻后，青烟重新凝聚，颜色……变成了淡淡的金色。
“灵气纯净，无毒。”林风解读结果，“但灵力属性……检测不出来，好像是复合属性。”
战玲珑盯着那墨蓝色的水，沉默良久，终于说：“要去可以，但必须绑安全绳。而且，一旦有异动，立刻拉你上来。”
“没问题！”林风立刻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捆特制的绳索——这是他进秘境前特意准备的，掺了金蚕丝，坚韧异常，还能传导灵力。他把一头绑在自己腰上，另一头交给楚云澜。
“楚师兄，我这条小命就交给你了。”
“……少废话。”
林风服下闭气丹，活动了下四肢，深吸一口气，“噗通”跳进潭里。
水很凉。
不是刺骨的冷，是一种沉静的、透入骨髓的凉。墨蓝色的水流包裹全身，视线瞬间变得模糊。林风睁大眼睛，玄月臂铠发出微弱的银光，勉强照亮周围三尺。
他朝那个光点游去。
越往下，水压越大，光线越暗。但那个光点却越来越清晰——它不是点，而是一个……匣子？
一个长方形的玉匣，通体乳白，表面刻着繁复的符文，此刻正散发着柔和的白光。玉匣半埋在潭底的细沙中，周围长着些荧光水草，光芒就是通过水草折射放大的。
林风心跳加速。这玉匣一看就不是凡品，光是材质就价值连城，更别说上面的符文了。他加快速度，游到玉匣旁。
玉匣不大，长一尺，宽半尺，厚三寸。表面光滑温润，触手冰凉。那些符文林风一个都认不出来，但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古老而强大的灵力。
他伸手，想将玉匣从沙中拔出来。
第一下，没动。
第二下，玉匣晃了晃。
第三下，他用上全力，玉匣终于脱离沙床。
就在玉匣离开沙床的瞬间，异变陡生。
整个水潭的“水”，活了。
不是生物那种活，是某种更本质的、法则层面的“活”。墨蓝色的水体开始旋转，从平静到狂暴只用了三息。林风感觉自己像被丢进了滚筒，天旋地转，连上下都分不清了。
更可怕的是，那些水在发光。
不是玉匣那种柔和的荧光，是刺眼的、狂暴的蓝白色光芒，从潭底每一个角落爆发出来。光芒中，隐约能看到无数符文在水流中闪烁、重组、连接……
“阵法启动了！”林风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他想松开玉匣，但手像被黏住了——不，不是黏住，是玉匣在主动吸收他的灵力。玄月臂铠疯狂运转，阴阳佩急速旋转，试图切断联系，但没用。玉匣像个无底洞，贪婪地吞噬着一切灵力。
水面上的三人也察觉到了异常。
首先是潭水开始发光，蓝白色的光芒穿透水面，把整个枯木林映得一片惨白。然后是震动——地面在震颤，枯树在摇晃，落叶簌簌而下。
“拉他上来！”战玲珑厉喝。
楚云澜立刻用力拉绳。但绳子那头传来的力道大得惊人，不仅没把林风拉上来，反而把他自己拽得一个踉跄。
“拉不动！”楚云澜咬牙，灵力灌注双臂，脚下地面都被蹬出两道沟，“绳子那头……像拴着一座山！”
战玲珑毫不犹豫，纵身跃入水中。冰蓝色剑气在她周身形成护罩，破开狂暴的水流，直扑潭底。
苏晚晚在岸上急得快哭了，她掏出所有能用的符箓——爆裂符、冰封符、甚至几张珍贵的“定身符”，一股脑扔进水里，试图干扰阵法。但符箓的光芒一触及潭水，就像泥牛入海，瞬间熄灭。
潭底，林风感觉自己的灵力快被抽干了。意识开始模糊，眼前景象扭曲变形。他死死抓着玉匣——不是不想松，是松不开。
就在这时，战玲珑到了。
她的剑刺向玉匣和林风手掌的连接处。冰蓝色剑气凝成极细的一线，精准地切断了灵力输送的通道。
林风手一松，玉匣脱手。
但阵法已经彻底激活。
整个水潭的蓝白色光芒骤然收缩，然后……爆炸。
不是物理爆炸，是空间层面的爆发。林风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撕扯、折叠、旋转。耳边是尖锐到极致的嘶鸣，像无数个世界在同时崩塌。
最后的感觉，是战玲珑抓住了他的手腕。
抓得很紧。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
林风睁开眼。
眼前是……天空。
不是秘境那种铅灰色的天幕，是正常的、湛蓝色的天空，还有几缕白云缓缓飘过。阳光——真正的、温暖的阳光——洒在脸上，刺得他眯起眼睛。
他坐起身，环顾四周。
不是枯木林，不是沼泽，甚至不是秘境里任何一个已知区域。
这里是一片……森林。
但森林很怪。树木高大，枝叶茂盛，但所有树木都是枯死的——没有一片叶子，只有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树干是诡异的灰白色，表面布满龟裂的纹路，像风干了千年的骸骨。
地面是黑色的土壤，松软，踩上去会留下深深的脚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像什么东西被烧过，但温度正常，甚至有点凉。
“师姐？”林风转头。
战玲珑就躺在他身边三步外，已经醒了，正撑着坐起来。她脸色苍白，嘴角有一丝血迹，但眼神依旧锐利。
“你没事吧？”林风爬过去。
“没事。”战玲珑抹去血迹，环顾四周，“这是……哪里？”
“不知道。”林风实话实说，“但肯定不是原来的枯木林了。”
楚云澜和苏晚晚在不远处。楚云澜已经站起来了，正警惕地观察环境。苏晚晚还躺着，但呼吸平稳，似乎只是昏迷。
“苏师妹！”林风跑过去，检查她的状况。还好，只是灵力透支，没受伤。
“我们被传送了。”楚云澜走过来，声音低沉，“那个水潭……是个传送阵。玉匣是钥匙，林风激活了它，把我们全传送到了这里。”
林风脸色发白：“我、我不是故意的……”
“现在说这个没用。”战玲珑也走过来，“先确定位置，再找回去的路。”
她看向林风：“玉匣呢？”
林风这才想起玉匣。他低头，发现自己怀里还抱着那个乳白色的玉匣——它居然没丢。
玉匣此刻已经不再发光，恢复成普通的乳白色，表面的符文也黯淡了。但入手依旧温润冰凉。
“就是这个……”林风小心翼翼地捧着，“我就是好奇……”
“收好。”战玲珑没责怪他，“既然付出了代价，总得拿点报酬。这玉匣……可能不简单。”
楚云澜已经开始侦查周边。他跃上一棵枯树的枝桠，举目远眺。片刻后，他跳下来，脸色难看。
“看不到边际。”他说，“这片枯木林……很大。而且，我感应不到秘境内熟悉的地脉波动。我们可能……被传送到秘境深处，甚至可能是另一个小空间。”
这话让气氛凝重起来。
秘境深处意味着更危险，更未知。而如果真是另一个小空间……那回去的路，可能就难找了。
林风握紧玉匣，心里五味杂陈。
好奇，真的害死猫。
但现在，猫已经害了，只能想办法活下去。
“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整。”战玲珑做出决定，“苏晚晚需要恢复，我们也需要搞清楚这里的情况。”
她看向林风，顿了顿：“玉匣……等安全了再研究。现在，收起来，别乱动。”
“明白！”林风连忙把玉匣塞进储物袋最深处，还贴了几张封禁符——虽然不一定有用，但图个安心。
四人开始探索这片陌生的枯木林。
阳光很好，天空很蓝，但森林死寂。
没有鸟叫，没有虫鸣，甚至连风都没有。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枯木间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林风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那颗从灵潭捡的鹅卵石。
石头在真正的阳光下，内部的金色纹路更加清晰了。那些纹路……似乎和玉匣上的符文，有某种相似之处。
他心头一跳。
难道灵潭和这个水潭……有关联？
难道这一切，不是巧合？
他握紧石头，看向前方无边无际的枯木林。
答案，可能就在这片死寂的森林深处。
而他们，已经踏上了寻找答案的路。
不管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