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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德安的“畏罪自尽”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镇异司密室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那封字迹潦草的认罪书摊在紫檀案上,如一张拙劣的遮羞布,掩不住底下翻涌的腥臭。

“断尾求生。”周玄策指尖叩击着桌面,发出沉闷声响,狭长凤目中寒光流转,“死无对证,线索断在司衣监。那本密账上的‘血凤凰’,成了悬案。”他目光扫向桌角那封得严严实实、贴着三重镇邪符箓的玉盒——里面封印着苏娘怨念的核心,那片妖异的血色牡丹。这是唯一的铁证,也是仅存的线索源头。

孟青云坐于下首,面色较前日更显苍白。周玄策的“清心涤魂”之法驱散了苏娘怨念的直接冲击,却未能抚平他心中因云锦坊惨剧与曹德安之死掀起的骇浪惊涛。源自心底的冰冷低语反倒愈发清晰,如同附骨之蛆:

瞧,这就是你要的‘真相’。一个阉奴的命,换背后主子的安稳。愤怒么?规则不过是他们掌中的玩物。唯有力量…能撕开这虚伪的面纱…”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戾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师弟,‘血凤凰’纹要求‘神魂俱丧’,定金高达千两,绝非寻常权贵所能消受。目标必定位高权重……曹德安虽死,但这条线…未必就断了。”

周玄策微微颔首,这正是他心头悬着的巨石。“我已令风信堂寒鸦,全力追查密账上其他代号,尤其是‘血凤凰’的买家。同时,严密监察司衣监所有进出,特别是送往各宫妃嫔处的衣料绣品。那东西…太过邪异,绝不能流入宫闱!”

命令疾速下达。风信堂的纸鹤如无形的幽灵,游弋在京城权贵的暗影之中,悄然收集着“金牡丹”、“青鸾”、“黑寡妇”背后的蛛丝马迹。镇异司的暗探亦悄然收紧了对司衣监的监视罗网。然而,那朵被重重封印的血色牡丹,仿佛成了唯一的、暂时沉寂的风暴之眼。

七日后的深夜,镇异司锢灵殿深处,寒气刺骨。四壁与地面皆由能隔绝灵气的“镇魂石”砌成,刻满繁复的符文。殿中央,一座半人高的青铜“锢灵金匮”静踞其上,三重金色符箓锁链缠绕周身,明灭流转,散发着强大而稳固的封印之力。金匮之内,正静静封印着那片血色牡丹绣片的特制玉盒。

今夜当值的两名巡狩卫,皆是李元昊麾下精锐,修为不弱,精神更是如满弦之弓,绷至极限。殿内烛火长明,映照着冰冷石壁上流淌的符文微光,以及那尊象征绝对安全的金匮。

子时刚过。

殿内毫无征兆地卷起一阵阴风,并非起于门窗,而是凭空而生,裹挟着一丝似有还无、铁锈般的甜腥气息。烛火猛地狂舞挣扎,光影剧烈晃动,壁上符文流转的光泽仿佛也骤然黯淡了一瞬。

两名守卫瞳孔骤缩,同时按紧刀柄,青筋暴起,厉声暴喝:“谁?!”

无人应答。

阴风骤然消散,恍若错觉。烛火重归稳定,符文金光如故。

其中一名守卫眉头紧锁,谨慎地靠近金匮,仔细查验三重符箓锁链。金光流转,稳固如初。他松了口气,对同伴道:“无事,许是…”话音未落!

异变陡生!

那金匮表面,毫无征兆地蒸腾起一层薄薄水汽!水汽疾速凝结,化作一片诡异的、近乎透明的冰霜!冰霜所覆之处,最外层那流转不息的金色符箓锁链,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冻结!金光如同被冰封的残焰,挣扎着明灭数次,便彻底湮灭!

“不好!”守卫目眦欲裂,腰刀铿然出鞘!另一名守卫反应更快,身形已如离弦之箭扑向墙角的示警法阵!

然则,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仅一息之内!

“喀嚓——!”一声刺耳脆响,被冰霜冻结、灵光尽失的第一重符箓锁链,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迸裂!

紧接着,那诡异的透明冰霜已疯狂蔓延上第二重、第三重符箓锁链!冻结、黯淡、碎裂!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三重足以禁锢大妖的强力封印,在这诡异的冰霜之力下,竟似薄纸般脆弱不堪!

“嗡——!”

一声沉闷而邪异的嗡鸣自金匮内部炸响!玉盒的盖子被一股无形巨力猛地掀飞!那片被层层符箓紧缚的血色牡丹绣片,骤然炸裂出妖艳欲滴的血色光芒!血光之中,那朵牡丹花瓣疯狂蠕动、搏动,仿佛一颗被压抑许久、终于挣脱束缚的活物般的心脏!

血光与冰霜交织缠绕!一股强大阴寒的吸力瞬间吞噬整个锢灵殿!两名守卫只觉得浑身精血与力气仿佛要被抽干,骨髓深处都泛起寒意,眼前发黑,动作变得无比迟滞!

就在这血光与冰霜最盛烈的刹那!

一道模糊得几乎无法捕捉的、如同流动水银般的影子,鬼魅般穿透锢灵殿厚重的石壁,瞬间闪现于金匮之侧!那影子没有实体形态,只有一只由纯粹寒冰凝成、近乎透明的利爪,快如电闪般刺入血光,精准无比地攫住了那片妖异的血色牡丹绣片!

“大胆妖孽!留下!”距离稍近的那名守卫目眦尽裂,强忍精血流失的剧痛与虚弱,手中长刀裹挟凛冽罡风,狠狠劈向那只冰爪!

冰爪纹丝不动。刀锋斩入冰爪,却如同斩入万载玄冰,只溅起几点凄厉冰屑,发出刺耳欲聋的刮擦声,根本无法撼动分毫!反而一股极致的阴寒顺着刀身反噬而上,守卫整条右臂瞬间覆满厚厚白霜,刺骨剧痛钻心!

攫住血色绣片的冰手毫不停留,带着那搏动不休的邪物,与那道水银般的影子一同,倏然回缩,再次穿透石壁,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碎裂的符箓锁链、被冲开的玉盒,以及殿内弥漫不散的浓郁血腥味和刺骨寒意!

两名守卫一个手臂冻僵,一个扑倒在示警法阵前却无力启动,眼睁睁看着邪物消失,脸色惨白如纸。

“锢灵金匮…被破了!邪绣…被盗!”沙哑而充满恐惧的嘶喊,终于划破了镇异司死寂的夜空。

五日后,皇宫御花园浮碧亭。午后时分,园内花团锦簇,暗香浮动。亭中气氛却透着几分微妙。新晋得宠、育有幼子的丽妃苗若兰,身着流光鹅黄宫装,明艳不可方物,指尖正闲闲拨弄着茶盏。她对面的卢妃一袭绛紫色宫装,妆容精雅,眼底却凝着三分刻薄七分不甘。稍远处坐着武将之女的兰妃,以及生性怯懦的林妃。

司衣监总管太监亲自领着四名小太监远远行来,手中小心翼翼托着华美异常的紫檀木托盘,其上覆着御用明黄锦缎。

司总管这般匆忙,是要往何处去?

启禀各位娘娘,总管太监躬身谄笑,此乃司衣监竭心赶制的金凤衔牡丹云锦华服。奴婢正要呈往未央宫,请皇后娘娘御览。

“打开看看。”丽妃不在意道。

“娘娘,这不合规矩。”总管太监连忙跪下。

“我让你打开。”丽妃苗氏很受宠,因着家室不显,在这世家女盘踞的后宫中独自孕育了两位皇子,可谓风头无两。更有消息称,小皇子周岁之日,丽妃也将册封丽贵妃了。司衣监总管太监不敢得罪,只得掀开锦缎。

亭内瞬间响起几道赞叹,那华服流光溢彩,夺人心魄!一只展翅金凤占据前襟,姿态傲然。最为引人注目的是金凤翼下点缀的几朵牡丹!花瓣层叠,以金线勾勒轮廓,内里却是一种深邃到近乎妖异的暗红色丝线,在光线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泽,仿佛浸透了凝固的血液。细看之下,那血色花瓣深处,似乎真有极其细微的脉络在光影中若隐若现,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魅美感。

“好生别致的牡丹!”丽妃眼睛一亮,美目中异彩连连,“这暗红花瓣,本宫瞧着甚是喜欢,正衬本宫那支赤金红宝的牡丹簪。”

“丽妃妹妹好眼光。”一旁的卢妃掩唇轻笑,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不过,这‘金凤衔牡丹’的纹样,大气磅礴,凤主牡丹,更显尊贵。妹妹青春娇艳,这般娇艳明媚,怕是压不住这份威仪呢。” 她这话看似谦让,实则暗指丽妃位份还不够格穿凤主牡丹的图案。随即,她话锋一转,佯作忧色,“咱们呢,就看看过过眼瘾,沾沾福气,还望皇后娘娘莫要见怪。听闻这‘叠影流光’技法极耗心神,所用染料也颇为特殊,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卢妃娘娘果然见多识广。”司总管赶忙接口道,“这华服用的是最顶级的金丝雀羽线、南海鲛珠纱,更难得的是,这牡丹纹样,乃是江南失传的‘叠影流光’技法所绣,花瓣层叠处似有暗涌,色泽流转,尤其在光下,那牡丹花瓣深处隐有血色暗纹浮动,恍若活物,寓意‘富贵荣华,生生不息’。”

“哼!不过一件衣服,”兰妃性子直:“有什么压不压得住的!好看就行!丽妃姐姐喜欢,跟皇后娘娘禀报一声,皇后娘娘宽和,定会赐给丽妃姐姐的,姐姐穿上定然好看!”她虽不喜丽妃得宠,但更讨厌卢妃的弯弯绕绕。

林妃也怯生生地附和:“是…是极好看的…”

丽妃岂能听不出卢妃的弦外之音?她柳眉一挑,正要反唇相讥,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仪的声音传来:

“都在看什么呢?这般热闹。”

皇后崔氏在宫女的簇拥下缓步而来。她身着正红凤袍,气度雍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目光落在托盘上的华服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艳:“哦?这就是司衣监新制的那件?果然巧夺天工。” 她的目光在那朵妖异的血色牡丹上扫过。

“参见皇后娘娘!” 众妃嫔连忙起身行礼。

“都免礼吧。”皇后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众人,“这华服的确不凡。凤衔牡丹,祥瑞之兆。方才听见丽妃妹妹说喜欢,本宫就做主了,这件衣服就给妹妹穿。既是祥瑞,自当由有福泽之人穿着,方能泽被后宫,为陛下添福。”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丽妃身上,笑容加深,“丽妃为陛下诞育皇子,劳苦功高,正是福泽深厚之人。”

此言一出,卢妃脸上刻意维持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迅速恢复,甚至还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的赞同:“皇后娘娘圣明!丽妃妹妹福泽深厚,此等祥瑞之物,合该妹妹得之!” 她心中冷笑,这正是她要的结果——让这件“好东西”顺理成章地落到丽妃身上。

兰妃撇撇嘴,没再说话。林妃更是低头不语。丽妃则是喜形于色,连忙起身谢恩:“臣妾谢皇后娘娘恩典!”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好了,快送去给丽妃宫里,好让本宫也瞧瞧这祥瑞华服上身的风采。”

一场不见硝烟的争夺,丽妃凭借帝宠与皇子,轻松胜出。

华服送入凤藻宫,丽妃心花怒放,迫不及待地让宫女服侍她换上。

“娘娘,您瞧,这牡丹花瓣在烛光下,色泽流转,当真如同活物一般!” 大宫女一边为她整理衣襟,一边由衷赞叹。

丽妃对镜自照,金凤展翅,暗血牡丹点缀其间,神秘华贵,衬得她肌肤胜雪,容光焕发。她满意地抚摸着衣襟上那朵触感微凉、光泽流转的血色牡丹,指尖仿佛能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微弱的搏动感,只当是料子名贵,触感特别。

“嗯,果然…”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镜中的丽妃,脸上那抹因得意而生的红润,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灰色!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和弹性,变得松弛、枯槁,眼窝深陷,仿佛一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抽走了十年青春与生机!

“啊——!!!” 丽妃发出一声惊恐欲绝、不似人声的尖叫,指着镜中那个瞬间苍老的自己,“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鬼!有鬼啊!”

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衣襟上那几朵暗血牡丹,仿佛被她的尖叫彻底激活!花瓣深处那些细微的、如同血管脉络般的暗红丝线骤然亮起,发出妖艳欲滴的血光!整朵牡丹如同活物般“绽放”开来!一股冰冷彻骨、饱含着无尽怨毒与贪婪的邪异气息,如同爆炸的冲击波,瞬间席卷整个寝殿!这股气息的核心,赫然锁定了丽妃尚在襁褓里幼小的皇子!

“哇——!!!” 原本安睡的皇子,仿佛被无形的魔爪攫住,猛地爆发出撕心裂肺、震耳欲聋的啼哭!小小的身体痉挛般抽动,小脸瞬间憋得青紫,几乎窒息!

“皇儿!我的皇儿!” 丽妃魂飞魄散,欲扑向孩子,却惊觉自己身躯如石化般僵硬!四肢百骸皆被那华服牡丹上渗出的冰冷邪气侵蚀、冻结,丝毫动弹不得!

殿内侍奉的宫女首当其冲!离丽妃最近的两名宫女,眼神骤然空洞、狞亮!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面容扭曲,竟毫无征兆地扑杀向彼此,用最原始、最凶暴的方式——指甲疯狂抓挠对方脸颊脖颈,牙齿狠狠撕咬对方皮肉!鲜血瞬间泼洒而出!

“疯了!她们疯了!”

“护驾!快护驾啊!”

“娘娘!小殿下!救命啊!”

凤藻宫瞬间堕入地狱般的混乱与恐怖!

消息如同瘟疫般蔓延,裹挟着“丽妃容颜枯萎”、“皇子惊悸濒死”、“宫女邪祟互戕”的骇人细节,直抵御前!皇帝震怒,摔碎了心爱的玉盏,严旨立下:“镇异司周玄策!朕给你三日!三日之内,查清邪祟来源,揪出幕后黑手!否则,提头来见!”

沉重的压力如同实质,压在镇异司每个人的肩头。议事堂内,烛火通明,气氛凝重如铅。

案上摊着几份东西:

风信堂寒鸦送回的情报:事发前一日深夜,司衣监一名唤小翠的低阶浆洗宫女,曾将一个不起眼的布包交给卢妃宫中一个粗使嬷嬷。

巡狩卫现场带回的“金凤衔牡丹”华服碎片,其上暗血牡丹残留部分,散发着微弱却熟悉的妖异邪气,与锢灵金匮失窃的核心同源!

司衣监的登记簿:关于“金凤衔牡丹”服的记录,在入库后,竟是一片空白!当值女史坚称自己“那日头昏脑涨,定是漏记了”。

卢妃宫中粗使嬷嬷张氏的口供:她承认收了小翠的布包,内里不过是些家乡土产。至于为何深夜传递,她言语闪烁,只道小翠是远房侄女,托她捎带物件给宫外亲人。对小翠“落井”之事,她连称毫不知情,吓得抖如筛糠。

“王爷!这还不够分明么?”李元昊指尖重重叩击口供与密报,“卢妃指使张氏夹带邪物!小翠惨遭灭口!司衣监的簿册早被动了手脚!桩桩件件,直指丽妃娘娘与小皇子!卢妃嫉恨丽妃得宠诞育皇嗣,阖宫皆知!动机、人证、物证铁证如山!这老刁妇嘴硬,只需给我半日,定教她吐出实情!”

孟青云侍立一侧,面色铁青。当“卢妃”二字刺入耳中,他袖底手掌骤然紧握成拳。礼部尚书卢秉昭!那构陷他父亲、险些葬送孟氏满门的仇雠!卢妃,正是卢秉昭之女!新仇旧恨如同毒火,瞬间燎原!魔煞的絮语趁机在颅中癫狂鼓荡:

“卢家!又是卢家!草菅人命,戕害皇嗣!父女一丘之貉!证据?眼前血证如山!杀了她!为苏娘雪恨!为枉死绣娘偿命!为你孟家洗刷沉冤!律法?审判?太迟!唯有用力量!复仇的力量!”

他眼底红翳翻涌,凝在口供上“卢妃”二字的目光淬满冰寒杀机,几乎要冲口应和李元昊之言。

周玄策端坐案后,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桌面。他没有立刻回应李元昊,锐利的目光扫过那几份记录。卢妃的嫌疑确实最大,动机充足,线索也直指向她。

“动机充足,线索指向…但,仍有几处,令人费解。”周玄策缓缓开口,声音透着超越年龄的沉静,“其一,司衣监登记簿管理森严,多人轮值,仅凭当值女史一句‘头昏漏记’,就能轻易抹去一件妃位华服的记录?她背后是否有人授意或施压?其二,张氏口供虽可疑,但仅凭一次深夜传递土产,如何定卢妃主使之罪?小翠已死,死无对证。其三,”他倏地拿起那片残留邪气的华服碎片,目光如电,“也是最关键的!这件邪衣,究竟是如何被送到丽妃手中的?丽妃是在浮碧亭当众看中并下令送去的。即便卢妃买通了司衣监的人动了手脚,她如何能确保丽妃定会选中此衣?又如何能确保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件动过手脚的邪衣能避开所有查验,最终穿到丽妃身上?此中风险过大,变数太多!不似卢妃一贯谨慎的风格。最后,也是最紧要的一点——”他声音陡然转沉,“镇异司中镇压的牡丹邪绣,究竟是被何人盗走?又是如何出现在深宫之中?”

孟青云闻言,如同被兜头浇下一盆冰水,沸腾的恨意与魔煞的蛊惑被强行压下几分。他不得不承认,周玄策的疑问直指要害。卢妃若要动手,必然追求万全。如此大费周章、环节众多且步步惊心的计划,确实不似她的手笔。难道…幕后另有其人?

“王爷的意思是…有人利用了卢妃?”赵峰沉声问道。

“不排除这种可能。”周玄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宫城地图前,“卢妃可能只是计划的一部分,甚至…她可能也是棋子。风信堂!”

一只黑色纸鹤无声落下。

“三点:一,彻查当值‘漏记’女史!她最近接触过什么人?有无异常?二,详查张氏和小翠的所有社会关系,特别是与卢妃宫中其他人员的关联!三,也是最要紧的,”周玄策的手指重重点在司衣监库房的位置,“给我查华服入库后,到被下令送往凤藻宫前这段时间!所有进出库房的人员记录!所有接触过这件衣服的人!哪怕只是一个负责洒扫的粗使太监!任何异常举动,比如在丙字架附近无故停留、触碰,都要记录在案!”

纸鹤翅膀一振,消失无踪。

“那我们…”李元昊有些急躁。

“等!”周玄策斩钉截铁,“等风信堂的消息。同时,赵峰,你亲自带人,暗中监控卢妃宫和那个张氏,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汇报!元昊师兄,你带人继续盘查司衣监相关人员,特别是那几日的当值管事和守卫,看看能否找到登记簿被动手脚的蛛丝马迹。青云师兄,”他转向孟青云,目光深邃,“随我再去一趟凤藻宫现场,或许…有被忽略的细节。”

孟青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点了点头。怀中的乌木杖剑冰冷依旧,周玄策的冷静分析,像一道微光,暂时刺破了魔煞笼罩的阴霾,让他意识到此案远比个人恩怨复杂。然而,对卢家的恨意,如同毒藤,依旧深深扎根。

凤藻宫依旧笼罩在低气压中。周玄策和孟青云在偏殿,由镇异司的人协助,逐一询问事发时在场的宫人。询问已近尾声,收获寥寥。大多数宫人要么吓傻了语无伦次,要么就是重复着当时的恐怖景象。

最后一个被带进来的,是一个年纪很小、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宫女,名叫铃儿。她脸色惨白,眼睛红肿,显然吓得不轻,说话也哆哆嗦嗦。

“奴…奴婢当时在殿外廊下候着…听到娘娘尖叫才…才跑进去…”铃儿声音发颤。

“进去后看到了什么?”周玄策语气尽量平和。

“看…看到娘娘指着镜子…脸…脸变了…好可怕…然后…然后春桃姐姐和夏荷姐姐就…就像疯了一样打起来了…流了好多血…小殿下哭得快没声了…”铃儿说着又要哭出来。

“还有别的吗?任何你觉得奇怪的地方?”孟青云追问,他并不抱太大希望。

铃儿抽噎着,努力回想,忽然怯生生地说:“有…有一件事…奴婢不知道算不算奇怪…”

“但说无妨。”周玄策道。

“就…就是在出事的前一天…”铃儿小声道,“奴婢去司衣监给娘娘取新熨好的帕子…路过库房那边…正好看到针工局的姜姑姑…从里面出来…她好像…好像跟库房门口当值的小太监说了句什么…奴婢离得远,没听清…就听到…好像…好像提到‘丙字三号’?后来…后来奴婢就听说…丽妃娘娘要的那件漂亮衣服…就是从‘丙字三号’架子上取的…”

姜姑姑?丙字三号架?

周玄策和孟青云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精光!针工局管事姜尚宫?

周玄策立刻追问:“你看清是姜尚宫?确定她提到的是‘丙字三号’?”

铃儿被他的严肃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奴…奴婢确定是姜姑姑…‘丙字三号’…奴婢听得不是很真切…但…但好像是这几个字…当时也没在意…”

铃儿怯生生的证言,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通往真相迷宫的另一扇门。姜尚宫,是谁的人?在丽妃选定衣服的前一天,出现在司衣监库房,还特意提到了存放那件邪衣的架子!

“姜尚宫?丙字三号架?”周玄策眼中寒光骤敛,声音沉凝如铁。针工局管事姜尚宫,表面上是深居简出的太后一手提拔的老人,素来中立,鲜少参与后宫倾轧。但风信堂曾有过一条极不起眼的记录:姜尚宫入宫前,与未央宫大总管太监江福是同乡,且早年似乎有过一段情谊,虽多年刻意疏远,但逢年过节总有几分微薄的人情往来。

“青云师兄,看来我们得去‘拜访’一下这位姜姑姑了。”周玄策起身,动作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然而,未等他们行动,风信堂的黑色纸鹤如同索命的幽灵,带着最新的情报疾飞而至。纸鹤带来的信息冰冷而残酷:

“漏记”的当值女史在风信堂暗探找到她之前,已在司衣监自己的住处“悬梁自尽”,现场留有“因疏忽酿成大祸,无颜苟活”的遗书。经查,她死前两日,其家人收到一笔来源不明、数额不小的银钱。

小翠确系张氏远房侄女,但关系疏远。深入追查发现,小翠在司衣监浆洗房曾与卢妃宫中一个负责花木的三等宫女走得颇近。而那个三等宫女,在事发后第二天“失足”跌入太液池,捞上来时已溺毙多时。

司衣监库房关键时间段内,所有记录看似正常,但一个负责洒扫丙字区的小太监回忆,姜尚宫在丽妃选定华服的前一日傍晚,确实来过库房。她借口查看新入库的江南贡缎,在丙字架附近停留了不短时间。当时库房当值的小太监被姜尚宫以“请教针线”为由支开片刻。

线索的箭头,无声指向了针工局的姜尚宫

周玄策与孟青云不再耽搁,立刻带人直扑针工局。然而,迎接他们的是一片混乱。姜尚宫在自己的值房内,七窍流血,已然气绝身亡!她的桌上,放着一个空了的青瓷小瓶,旁边散落着几根沾染了诡异暗红色泽的绣线——正是“叠影流光”技法所用、蕴含邪气的特殊丝线!她的手指死死抠着桌沿,脸上凝固着极度的惊恐与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灭口!干净利落!

“好狠的手段!”李元昊检查完现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怕她开口!”

孟青云看着姜尚宫扭曲的面容和那刺目的暗红绣线,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魔煞的低语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看,又是这样!死无对证!幕后之人,永远藏在阴影里!草菅人命,视人命如蝼蚁!规则?律法?不过是她们玩弄权术的遮羞布!唯有力量…唯有彻底碾碎她们的力量…”

周玄策面沉如水,眼中风暴凝聚。他仔细检查了姜尚宫的尸体和遗物,最终在姜尚宫贴身佩戴的一个陈旧香囊夹层里,发现了一小片烧焦的纸角,上面残留着半个模糊的江字和半个福。

江福!未央宫!皇后!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强行拼凑起来,指向了那个看似最不可能、却又最符合逻辑的终点——母仪天下的皇后崔氏!

看来邪绣确实是卢妃设法送入宫中,准备对付丽妃的。此外,想必另有人窥破了卢妃的心思,也在关键之处悄然推波助澜,才令此事进行得如此顺遂。周玄策目光微动,沉吟道:然而深宫之内处处皆是耳目,更有皇兄的人时刻盯着。宫外之物但凡流入,终究会留下痕迹。此案这般顺利,恐怕是后宫的主位者有意放任了。

“看来这位姜尚宫怕是皇后的暗棋,倒是撇得干净。”孟青云突然开口。

“或是利用她与江福的旧情,以及针工局的便利身份,轻易将邪绣安置在丽妃必选的那件华服上,再置于显眼的丙字三号架。”周玄策补充道,“她看透了卢妃的嫉恨与后宫的推波助澜,看似全程‘无为’,只在关键处轻描淡写地将邪衣‘赏’给丽妃,完成了真正的致命一击。后面关键宫人的‘意外’身亡,怕也少不了这位后宫主人的示意。”

李元昊骤然变色,难以置信:“您的意思是…皇后?!她为何…?”

“为何?”周玄策嘴角浮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中锐光如刀,“丽妃得宠有子,是她的眼中钉;卢妃家世显赫,同样威胁她的地位。一石三鸟之计!”他霍然起身,锦袍无风自动。

“丽妃,容颜尽毁,身心遭受重创,失去争宠资本,其幼子虽未死但受惊过度,根基受损,前途渺茫。彻底出局。!”

“卢妃作为表面上的“主谋”和直接执行链条的终点,是完美的替罪羊。卢妃获罪,卢家在后宫势力土崩瓦解!”

“丽妃若废或死,其年幼皇子…按宫规祖制,当由无子中宫抚养!皇后之位,稳如泰山,且得未来储君之望!”

“布局深远,心机如海,手段狠绝!不愧是世家大族出身,只怕那只后宫中帮助卢妃的手也被她拿了把柄捏在手中了,日后只能俯首帖耳。”

条分缕析,字字诛心!密室内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这已非后宫争宠,而是赤裸裸的、以人命和国本为棋子的权力倾轧!

孟青云坐在角落,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他听着周玄策的分析,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锥子,狠狠戳进他的心脏。苏娘绝望的血,绣娘枯槁的尸,曹德安悬梁的尸体,丽妃枯萎的容颜,皇子惊悸的啼哭,宫女互戕的鲜血…所有惨烈的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回,最终都汇聚成那张隐藏在凤冠之后、冰冷算计的脸!

袖中的乌木杖剑在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感应到他心中翻江倒海的戾气。

“证据呢?”孟青云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爆发前的平静,“这些…只算是推论。现在关键证人都没了,皇后更可以一句‘失察’推得干干净净!我们能拿什么去指证当朝皇后?”

“确实如此。”周玄策转过身,面色凝重,指尖划过那份记录着姜尚宫与江福关联的焦黑纸片,声音低沉而锐利:“皇后的局已现端倪,但还有一个关键环节必须理清——那片邪绣核心,是如何突破锢灵金匮三重禁制,神不知鬼不觉被带出镇异司的?这绝非寻常手段!”

孟青云眼中红翳翻涌,强行压下心头恨意,嘶声道:“三重符箓锁链被‘冰霜’之力瞬间冻结、碎裂…这种诡异阴寒、能侵蚀封印灵力的力量…绝非普通妖邪或武者能为!我们还未接触过类似功法,我曾在古籍中见过一种类似《寒冰诀》的描述,与之相似…据说要在极寒之地,吸纳天地至阴致寒之气,结合内丹运转,凝练寒冰之力。”

周玄策瞳孔一缩:“寒冰诀?…之前出现一个玄阴子,现在又来一个擅长寒冰之力的邪修,这京城之地越发的不太平了…” 此话一出,密室内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分。

“此事怕跟玄阴子脱不了关系!”孟青云咬牙,恨意与魔煞的低语交织,“他与我孟家血仇不共戴天!当年构陷我父亲,玄阴子便是卢秉昭暗中招揽的得力爪牙,用邪术炮制伪证!如今事涉卢妃,我不相信他没有参与!”

周玄策立刻召来风信堂寒鸦:“查!事发前后,京城及周边,所有与‘玄阴子’或‘寒冰诀’相关的蛛丝马迹!尤其是…与卢府或卢妃宫中人员的隐秘接触!”

纸鹤带着凛冽的寒意飞走。很快,一份加急密报送回:

锢灵殿失窃前数日,卢妃宫中一名负责采买的二等宫女,曾以“为娘娘祈福”为名,多次出宫前往京城西郊一处院落。

有暗巷目击者称,失窃当夜子时前后,曾看到一个模糊的、浑身散发着阴冷寒气、如同流动水银般的影子,在靠近皇宫和镇异司区域的屋顶上急速掠过,方向正是锢灵殿所在!

在卢妃宫秘密搜查时,于其贴身妆奁的暗格内,发现了一枚非宫制的、刻有诡异冰霜符文的黑色玉佩!

真相拼图的最后一块,带着刺骨的寒意,砰然落下!

“邪绣是卢妃设法带进宫的!”周玄策声音冰冷,“她因嫉恨丽妃得宠有子,早已丧心病狂!她不知从何处得知‘血牡丹’邪绣的存在及其恐怖效用,便暗中联系了寒灵门一脉余孽或者是与其父卢秉昭有旧的玄阴子!以重金或某种承诺为代价,指使寒灵门一脉余孽潜入镇异司,以邪法破开锢灵金匮,盗取邪绣核心!然后,她再利用司衣监的渠道和人手,试图将邪绣秘密送入宫中,缝制在丽妃的衣物上!只是她万万没想到…”

孟青云眼中血光暴涨,接道:“…没想到她的一举一动,早就被皇后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看在眼里!皇后顺水推舟,甚至暗中助推,将她这枚‘刀’磨得更锋利,最终却让她砍向了自己!而玄阴子…” 孟青云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魔煞的低语充满了嗜血的兴奋,“…他…他真正图谋的恐怕不止是卢妃的报酬!那片邪绣蕴含的怨念与力量…他或许另有所图!卢妃,不过是被利用了!”

御书房,气氛凝滞如冰。

周玄策躬身立于御前,案上摊着他详尽的奏报:卢妃嫉恨丽妃、指使宫人传递邪物、买通司衣监女史的“确凿”证据链;姜尚宫作为关键中转人离奇死亡及其与未央宫大太监江福的隐秘关联;司衣监管理混乱、登记疏漏致使邪物入宫;以及……最终,那份指向“后宫管理存在重大疏漏,致使邪祟有机可乘,惊扰圣驾龙嗣,而种种迹象表明,最终获益者指向……”的措辞极其委婉却字字千钧的暗示。

皇帝的脸色铁青,握着奏报的手背青筋暴起。他如何看不明白?愤怒如同岩浆在胸中奔涌,几乎要冲破理智。他猛地抓起案上的一方端砚,狠狠砸在地上!墨汁四溅,如同泼洒的污血!

“好!好一个管理疏漏!好一个最终获益!”皇帝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颤抖,眼中是帝王的震怒,更是被世家、被枕边人算计的屈辱和无力。

他死死盯着周玄策:“玄策,你告诉朕,这‘疏漏’,该如何处置?这‘获益者’,又该当何罪?!”

周玄策深深一揖,声音沉稳却带着沉重的无奈:“皇兄息怒。卢妃娘娘嫉恨成狂,戕害妃嫔,祸及皇嗣,罪证确凿,按律当严惩,以儆效尤,肃清宫闱。司衣监总管、相关管事、守卫玩忽职守,罪责难逃。至于……管理后宫之责,”他微微一顿,“皇后娘娘统领六宫,未能及时洞察奸邪,防范未然,致使邪祟入宫,惊扰圣驾及皇子,确系失察之责。然……邪祟诡谲,人心难测,非尽人力可防。臣以为,当以申饬、责令整顿宫闱为宜。”

“申饬?整顿?”皇帝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声,充满了讽刺。他看向皇后崔氏。皇后早已跪伏在地,泣不成声:“臣妾有罪!臣妾未能管束后宫,致使卢妃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更让邪祟惊扰陛下和皇儿!臣妾愧对陛下信任,甘愿领受任何责罚!”她哭得情真意切,将“失察”之罪认下,将所有的罪责都巧妙地推给了卢妃和所谓的“管理疏忽”,绝口不提任何主动的阴谋。

皇帝的目光在皇后看似柔弱忏悔的身影和周玄策那份沉甸甸的奏报上来回扫视。崔氏世家,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卢妃之父卢秉昭虽为礼部尚书,但其根基远不如崔家深厚,且其女犯下如此大罪,已是弃子。丽妃已废,其子……需要一个“安稳”的成长环境。此刻若强行撕破脸彻查皇后,必将引发朝堂剧震,动摇国本。

政治的天平冰冷地倾斜了。

皇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只剩下帝王的冷酷与疲惫:“传旨!”

“卢妃废为庶人,褫夺封号,打入冷宫,非死不得出!卢秉昭教女无方,革职查办!

司衣监总管及一干人等玩忽职守,杖毙!其余相关人员,流放!

皇后崔氏统领后宫不力,申饬!罚俸一年!责令即日起整顿宫闱,肃清奸邪,若有再犯,严惩不贷!

丽妃受邪祟所害,着太医好生调养,移居静心苑。其幼子……暂交皇后抚育看顾,以安其心。”

旨意传出,朝野震动。卢府瞬间坍塌,卢秉昭在朝堂上听闻女儿被废、自己获罪,当场昏厥。后宫人人自危,噤若寒蝉。皇后在未央宫“闭门思过”,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才是这场血腥棋局的最大赢家——除掉了最具威胁的丽妃,废掉了有野心的卢妃,拿到了抚养皇子的资格,还捏住了林妃的把柄。

镇异司,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孟青云惨白如纸、却因极致愤怒而扭曲的脸。“这就是真相?这就是公道?!”孟青云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他死死盯着周玄策,眼中的红翳如同活物般蔓延,几乎要吞噬整个瞳孔。魔煞的力量前所未有的澎湃,在他识海中疯狂咆哮、狞笑:

“看啊!孟青云!!权欲!贪婪!不公!这就是你要守护的规则?!这就是你要效忠的朝廷?!卢秉昭的女儿成了替死鬼,而他卢家只是丢官!真正的元凶皇后,仅仅是申饬!她得到了皇子,巩固了地位!那些枉死的人呢?苏娘的仇呢?你孟家的冤屈呢?!规则?律法?不过是他们手中的玩物!是遮羞布!是笑话!”

魔煞的低语扭曲了他的认知,他看到周玄策平静的脸,只觉得那是在向权力妥协,是在冷眼旁观不公!他看到皇帝威严的身影,只觉得那是懦弱无能,被世家裹挟的傀儡!强烈的“疑”与“恨”如同毒火焚烧着他的理智。

“深宫如狱,人心似鬼。此局无解,唯余叹息……”那句叹息如同魔咒,在他心中反复回荡,每一次都让魔煞的力量壮大一分。他能感觉到,那股阴寒的力量已能在他情绪激荡时,短暂地干扰他的神智,扭曲他的感官,让他看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充满恶意和绝望的阴影。

周玄策看着濒临失控的师兄,眼中充满了深沉的忧虑和痛惜。他理解孟青云的愤怒,这结局同样让他感到窒息般的无力。他走到孟青云面前,声音低沉而恳切:“师兄,我知道你心中不平。此案……确无绝对的‘公道’可言。朝堂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亦有他的不得已。”

“不得已?!”孟青云猛地抬头,眼中的红光如同地狱之火,袖中乌木杖剑嗡鸣震颤,冰冷的煞气几乎冻结空气,“好一个不得已!那无数条人命,苏娘、绣娘、曹德安、小翠、姜尚宫、司衣监那些被杖毙的人…甚至那个勾结玄阴子却害人害己的卢妃!都成了这‘不得已’的祭品?!还有玄阴子!那个害我孟家的元凶之一!他就在幕后,如今依旧逍遥法外!卢秉昭!他教女无方,纵容女儿勾结邪魔,如今丢了官,失了势,他会把这滔天的恨意算在谁头上?!是我!是孟家!师弟!连你也觉得,向这肮脏的权术低头,放过真正的毒蛇和豺狼,是‘明智’之举?!这就是你守护的‘秩序’?!”

魔煞的咆哮在他脑中达到顶点:“看到了吗?规则连玄阴子那样的邪魔都制裁不了!它只用来束缚像你这样的‘好人’!卢秉昭不会罢休!玄阴子更在暗处觊觎!唯有力量!毁灭一切的力量!才能终结这永无止境的阴谋与仇恨!杀出去!先杀卢秉昭,再斩玄阴子!”

周玄策感受到孟青云身上那近乎失控的、混杂着自身恨意与邪力的狂暴气息,手已紧紧扣住了法器,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急迫:“师兄!冷静!心魔已快将你吞噬!玄阴子盗取邪绣,其目的绝非仅仅帮助卢妃那么简单!卢秉昭失势,其报复必然疯狂!这正是幕后之人乐见的混乱!他们想看到你失控!想看到镇异司内乱!你若此刻被失控,大开杀戒,才是正中他们下怀,让亲者痛仇者快!清醒过来!此局虽暂结,但玄阴子、邪绣源头、乃至皇后真正的底牌,都还在迷雾之中!我们需要你!需要清醒的你!”

“清醒?哈哈哈哈!”孟青云的笑声癫狂而绝望,他踉跄后退,眼中的红光剧烈闪烁,仿佛两个意识在体内殊死搏斗,“清醒地看着仇人逍遥?清醒地等待卢秉昭和玄阴子下一次更恶毒的算计?师弟,这世道…早已病入膏肓!规则…不过是强者为弱者编织的囚笼!”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周玄策,那眼神充满了被背叛的痛楚、对规则的彻底失望,以及近乎凝成实质的毁灭欲望,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冲天的戾气,撞开密室大门,消失在昏暗的走廊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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