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回到自己院子时,天边已泛出微光。她没点灯,将那封从北狄细作身上搜出的密信轻轻搁在桌上。窗外透进一丝灰白的晨色,恰好落在信角的狼头印记上,映得那图案幽暗而诡谲。
她指尖微颤,从袖中取出谢珩给的玉佩,贴在额前。凉意渗入肌肤,稍稍压下了心头翻涌的躁动。昨夜咳得太狠,此刻呼吸间仍带着钝痛,仿佛有细线在胸腔里来回拉扯。
青崖听见动静,推门进来。
“把兵符摹本拿来,”她嗓音沙哑,“还有前两日画的北狄王佩剑纹路图。”
青崖点头退下,很快带回两张纸。她将两幅图并排铺开,用手指细细比对——兵符上的裂痕是一道斜向右上的弧线,而密信上狼头的眼睛,竟也有一道几乎完全相同的弯折,起笔、收尾、角度与位置分毫不差。
她屏住呼吸,又取出北狄王的画像,与密信上的印记对照。当两张图重叠时,狼头鼻梁处的一道刻痕,正好吻合佩剑护手雕花的缺口。
这不是巧合。
她咬了咬唇,忽然一阵咳嗽袭来。一滴血坠落,正落在狼头左眼中央。眼前骤然发黑,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幅画面——金帐之内,北狄王端坐于虎皮椅上,抬手摘下右眼的鎏金眼罩。火光映照着他半张脸,眉骨高耸,鼻梁挺直,嘴角微扬。那张脸...竟与二皇子李承恪极为相似。
她身子一晃,险些跌倒。青崖连忙上前搀扶,她摆手示意无碍,强撑着站稳。
“去打些热水来,”她说,“再把我昨夜画的几张图收好,别让任何人看见。”
青崖迟疑片刻,还是转身离去。
屋内只剩她一人。她望着那滴血缓缓晕开,宛如一只睁开的眼眸。思绪不由回到五年前的宫宴——那时她刚落座,二皇子便执杯走近,含笑问道:“薛姑娘体弱,可知道狼神之后,从不认中原父母?”当时她只当是讥讽母亲出身低微,如今想来,那话中之意,深藏机锋。
她走到柜前,翻出一本旧册子——那是她偷偷誊抄的宗室子弟画像集,因惧怕惹祸,仅寥寥数页。她翻至二皇子那一页,与记忆中的北狄王面容一一对照:眉形走势一致,耳垂皆有小缺,连下巴的轮廓都如出一辙。
不是兄弟,便是同父所生。
她闭了闭眼,提笔写道:“狼头印记同源,北狄王与二皇子相貌酷似兄弟。”写罢吹干墨迹,将纸条折成小方块,放入火漆匣中,封上蜡印。
青崖端着铜盆回来,见她握着匣子出神。
“这个,”她递过去,“暂且不要交给世子。你藏好,等我下令再动。”
青崖接过,默默收入怀中。
她坐回椅上,轻喘一口气。一夜未眠,又咳了几口血,浑身虚软无力。手中的玉佩早已失了温度。她清楚,若再动用一次血纹窥视之术,恐怕真的撑不住了。
可她还必须看。
她忆起儿时常做的梦——破败的御花园中,石桌上刻着半幅《璇玑图》。每逢月圆之夜醒来,枕畔总是湿冷一片,分不清是汗是泪。那时她不解,为何唯独自己能见到这些。
如今她懂了。
又是一阵咳嗽,这一次没能忍住,一口鲜血吐在帕子上。血痕歪斜蜿蜒,竟勾勒出一只仰首长啸的狼形。她凝视良久,猛然想起——幼时梦中石桌一角,确实刻着这样一匹狼,只是彼时年幼,并未留意。
原来真相早已显现。
她卷起帕子,塞进袖袋。外头天光大亮,院中有人扫地,有人低语。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她知道,有些事,已经悄然改变。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冷风灌入,让她打了个寒战。檐上积雪开始融化,水珠顺着瓦片滴落,敲在地上清脆作响。
她低声呢喃:“二皇子,你的秘密,藏不住了。”
话音未落,剧烈的咳嗽再度袭来。她扶住窗框,指节用力到发白,硬生生撑住身体,不肯倒下。
青崖闻声进来,扶她坐下。
“我去请大夫。”他说。
“不必。”她摇头,“你现在去书房偏厅守着,若有任何人靠近,立刻来报。”
青崖应声欲走,她忽又叫住他。
“等等。”她从荷包里取出一把铜钥匙,交到他手中,“若我一直未出,就把火漆匣放进书架第三格的暗格里。钥匙你留着,别交给旁人。”
青崖看着她,未多问,只郑重地点了点头。
门关上后,她独自坐在桌前,将玉佩置于掌心。它不再发热,也不再有暖流涌入额头。她试着闭目,想再窥一眼未来,可脑海一片混沌,头痛欲裂。
她明白,不能再用了。
就在意识即将涣散之际,最后一幕骤然闪现——乾元殿前,龙旗坠地,一人被押上台阶。那人背影挺直,蓦然回首,望向她一眼。正是二皇子。
画面随即碎裂。
她猛然睁眼,发现自己伏在桌上,嘴角残留血迹。外头日头已高,阳光洒在火漆匣上,映出一道殷红的光痕。
她慢慢坐直,摸了摸袖中的帕子。血已干涸,硬邦邦的。
她起身朝门口走去。
刚拉开门,撞上了一个人。
谢珩站在门外,神色平静,手中握着一封信。
信封角落,赫然印着那个熟悉的狼头标记。
她没有开口,只是静静望着那封信。
手指悄然收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