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薛明蕙低着头,目光落在袖口那道已经发黑的血痕上。
它像一条细线,紧紧贴在布料上,仿佛生了根。她轻轻动了动手腕,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丝微痒。
她没有去擦。
昨夜的一幕仍清晰如刀刻——谢珩扑身挡下那枚飞镖时,手臂被划开的声音,宛如利刃刮过骨面。
她闭了闭眼,喉间又泛起一股腥甜,连忙咬住舌尖,硬生生压住了咳嗽。
不能咳。
她扶着桌角缓缓站起,走到妆台前,从暗格中取出一方素净帕子。
帕子洁净如新,边角绣着半朵玉兰花。她凝视良久,指尖轻抚而过,仿佛能触到梦中那张石桌的纹路。
那个残破的御花园,是她每到月圆之夜必会梦见的地方。石桌上刻着半幅图,可自五年前灯会之后,这梦便悄然改变——每当她咳血沾染帕子,图纹便会多出一笔,而图中所预示之事,也会提前三日应验。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开始回溯昨夜之梦。
风穿荒园,枯枝沙沙作响。石桌上的图纹忽地亮起,裂成数块,其中一块翻转而出,浮现出滔滔江水之景:一座渡口,石阶染红,一名玄衣男子背对她立于船头,正欲登舟。忽然,黑影自桥墩后跃出,刀光一闪...
她猛然睁眼,一口鲜血喷在掌中帕子上!
血珠缓缓渗入织线,竟与梦中图纹严丝合缝。那背影...正是谢珩。
三日后,他将启程巡查边关,必经此渡口。
她死死盯着帕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不是她第一次以血纹窥见凶险,但每一次,都像是用性命换时间。此刻双腿发软,额上冷汗涔涔,连站稳都需竭力支撑。
可她不能停。
谢珩尚不知有人要杀他。更可怕的是,若他按原计划走水路,那一刀,避无可避。
她扶案前行,抽出一张驿报纸,提笔写道:“江面浓雾未散,连日有水匪劫掠官船,暂禁通行。”字迹工整,仿兵部公文样式。
写罢,唤来春桃。
“把这个送去成国公府书房,放在他常看的那本《边镇屯兵录》上面。”
春桃接过纸条,低声问:“小姐,这是真的吗?”
“不重要。”她语气平静,“只要他看见就行。”
春桃点头退下。
她又取一张便笺,写下八字:“陆路虽远,胜在安稳。”夹进另一本书中,命春桃一并送至。
她太了解谢珩了。他每日清晨必阅军务文书,见此告示,定会改道陆行。只要他不上船,便能活下来。
做完这些,她终于松了口气,倚在椅中喘息。胸口闷痛如缚,似有布条一圈圈缠紧。她伸手取药瓶,倒出一粒药丸,握在掌心良久,终究放回瓶中。
吃了药,神思会迟钝。现在不行。
她必须清醒。
半个时辰后,春桃归来,说东西已送达。她点头,命其去熬药。待屋内只剩她一人,她悄然移步窗边,掀开帘角向外窥探。
西厢檐下一抹人影闪过。
是春杏。
她立刻缩手垂帘,轻步回床边坐下,故意轻咳两声,声音细微,却带着一丝颤抖。
“也不知世子能否平安回来...”她低语,“那渡口,终究太险了。”
言毕,她垂首敛目,耳尖却悄悄竖起,细听院中动静。
片刻后,脚步声轻响,急促而隐秘。方向不是厨房,也不是柴房,而是绕向后巷。
她不动声色,稍后唤来青崖。
“跟上去,看她见了谁。”
青崖领命,身影一闪,没入夜色。
她坐在床沿,指甲掐着手心,强令自己冷静。春杏是二等丫鬟,平日做事利落,言语不多。可今晨奉茶时手微微发抖,眼神也闪躲异常。那时她便已生疑。
若真是内鬼,昨夜刺客之事,她必知情。
一个时辰后,青崖归来。
“春杏将一封信塞入墙缝,有人取走,往城东去了,方向是三皇子别院。”
她听完,未发一言。
果然是他。
二皇子李承恪。
她攥紧帕子,指节发白。原来他们早已盯上了谢珩。昨夜刺杀她,或许只是幌子,真正目标,从来都是谢珩。
可为何?
她想不通。但她清楚,如今她的布局已暴露。即便谢珩改走陆路,对方也可能立即调整手段。
她还需再做些什么。
正思索间,门外传来脚步声。她迅速将染血帕子折好,藏入荷包,刚坐正身子,春桃便进来了。
“小姐,成国公府来人了,说世子看了文书,决定改道陆路,明日启程。”
她点头:“知道了。”
春桃退下后,她起身至铜盆边,掬冷水洗面。水极凉,激得她微微一颤。抬头望镜中——面色苍白,唇无血色。
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二皇子不会善罢甘休。既得消息,必会重布杀局。或许渡口仍有埋伏,或许陆路亦设陷阱。
可她不怕。
她早已不是五年前那个躲在藏经阁里读兵书的小姑娘。她能窥见未来,哪怕只有一线线索,也能扭转乾坤。
她回到案前,翻开旧账册,从夹层取出一小瓶萤石粉。粉末泛着幽蓝微光,她倾少许于掌心,轻吹一口气,将粉末撒在门框、窗沿与门槛之上。
这是新的防备。
凡有人夜近此屋,踏足这些地方,光便会悄然浮现。
她又从妆匣底层取出一根银针,悄然藏入袖中,随后坐回椅上,闭目养神。
天将暮时,春杏进来点灯。
她未睁眼,只淡淡问道:“今日去了何处?”
春杏一顿:“回老家捎了些东西。”
“哦。”她应了一声,不再多言。
春杏退出后,她睁开眼,望着跳动的烛火。
她在等。
等谢珩启程之日,等二皇子出手之时,等所有棋子落定。
她知道,这一局,才刚刚开始。
夜里飘起小雨,地面湿滑。她睡得断续,总觉得窗外有人走动。几次惊醒,只闻屋檐滴水,风吹竹叶沙沙作响。
三更过后,她骤然惊觉。
门口的地砖传来极轻微的震动。
她屏住呼吸,手悄然探向袖中银针。
下一瞬,门缝底下,一道幽蓝微光缓缓亮起。
有人进来了!
她纹丝不动,假作熟睡。脚步极轻,贴墙而行,直逼床前。那人停下,似在观察她。
就在那一瞬,她猛然睁眼!
黑影正俯身而下,手中短刀寒光乍现。
她抬手疾射一针,银光直取对方手腕!
那人反应极快,侧身避让,刀锋擦空,带起一阵风。
她翻身下床,一脚踢翻凳子,撞向对方膝弯。那人踉跄后退,撞上墙壁,发出一声闷响。
她趁机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院中立着两人。
一是青崖,另一人,则是浑身湿透的谢珩。
他站在雨中,手握长剑,剑尖犹在滴水。
“你怎么来了?”她问。
“我睡不着。”他说,“想着你昨夜那样,我不放心。”
她望着他,鼻尖忽地一酸。
但她没有哭。
“屋里有个刺客。”她说,“别让他跑了。”
谢珩点头,抬脚入屋。
她立于雨中,雨水顺发梢流下,混着额角渗出的血——那是方才撞墙所伤。她抬手一抹,掌心已满是殷红。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笑了。
明日,谢珩就要启程了。
而她,已为他铺好了生路。
雨越下越大,敲打屋檐噼啪作响。她立于廊下,望着谢珩在屋内搜查的身影。
忽然,她触到荷包中的帕子。
帕面上,血迹正在缓缓移动。
新的纹路,正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