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盯着上方的黑影,手中的木棍攥得更紧。那人仍在缓缓下行,动作迟缓却未曾停歇。他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只是将身子压得更低,严严实实地遮挡住她,不让她露出丝毫。
头顶的脚步声终于止住了。那人停在高处的岩壁上,不再靠近。风从山谷深处卷上来,裹着雪粒打在脸上。谢珩轻轻喘了口气,肩上的伤一阵阵发麻,右臂垂着,早已使不上力。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薛明蕙。她闭着眼,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渗着血。他伸手探她鼻息,呼吸微弱,但尚存。他心头一松,将披风拉紧,盖住她的脸。
就在这时,她忽然轻咳一声。
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崖底格外清晰。紧接着,一口鲜血从她口中涌出,顺着下巴滑落,滴在旁边的石面上。血沿着石缝缓缓流淌,在月光下泛着暗色。
谢珩皱眉,正欲替她擦拭,却见那血并未散开,反而顺着缝隙缓慢爬行,最终停在一个凹陷处。血珠凝聚成点,继而缓缓扩散,仿佛被某种力量吸附。
他凝神注视那痕迹,眉头越锁越深。
忽然,血迹开始改变方向——不再随意漫流,而是勾勒出几道线条:一道弧线,接着是斜纹,再往上是一串小点。这些线条交错延展,拼出半个图案。
谢珩瞳孔骤缩。
他认得这图样。五年前在慈恩寺藏经阁,她曾用炭笔临摹过一次,说是古机关术中的《璇玑图》残纹。那时他只当是奇谈,如今亲眼见血自行绘出此图,心口猛地一沉。
她手指微微颤动,唇瓣轻启:“那里……有风。”
声音极轻,几乎被风吹散。话音未落,她便昏死过去,头无力地靠在他胸口。
谢珩立刻抬头,望向血纹所指的方向。那边是一面覆满藤蔓的岩壁,漆黑一片,看不出端倪。但他凝神细听,果然捕捉到一丝风声,似从石后传来。
他咬牙站起,左脚撑地,右肩脱臼之处剧痛钻心。他顾不得这些,拖着木棍一步步朝那片岩壁挪去。每走一步,背上的伤口都像被撕裂一般,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走近之后,他伸手拨开藤蔓。藤条粗壮,缠绕紧密。他用力扯了两下,纹丝不动。又用木棍猛砸根部,连击数次,藤蔓 лnшь晃动,仍未断裂。
薛明蕙在他背上轻轻哼了一声,身子微微颤抖。
他回头一瞥,立即转回身。不能再等了。他蹲下身,从右靴中抽出一把黑色短刀——那是他平日藏于靴内的保命之物。
一手拽紧藤蔓,一手持刀割砍。左手发力,右臂只能勉强辅助。割了几下,刀口便被黏稠汁液糊住。他甩了甩,继续切割。一根、两根……藤蔓渐渐松动。
突然,一股冷风自岩缝中冲出,吹得他发丝纷飞。他精神一振,狠力划下最后一刀。“啪”的一声,整片藤蔓轰然塌落,碎石滚地。
后面现出一个黑洞,不高不宽,恰好容人弯腰进入。风正是从中吹出,夹杂着陈年泥土的气息。
“找到了。”他低声说道,回头看了一眼薛明蕙。
她仍昏迷不醒,呼吸浅促。他快步返回,蹲下将她抱起。她很轻,骨骼硌着他,仿佛随时会折断。
他背着她走向洞口,先探头查看。内里漆黑,深不见底,但能感受到空气流动。他不敢贸然跃下,唯恐下面是深渊,两人皆难幸免。
稍作思索,他解下腰带,一端牢牢绑在旁侧岩石上,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间。随后抱着她,背对洞口,缓缓下滑。
双脚触地时,他长舒一口气。地面是平整的石阶,虽积了灰,却分明是人工修筑。他抬头望去,洞口距地约两丈,布带垂落,在风中轻晃。
他解开绳结,将她安置在墙边坐下。她头歪一侧,唇色青紫。他摸她额头,冰凉;再握她的手,同样寒冷刺骨。
他脱下外袍裹住她,将她轻轻拉近,靠在自己怀里。尚存的一点体温,或许能为她续一丝生机。
她又咳了起来,比先前更重。鲜血自嘴角溢出,滴落在石阶上。她睁开眼,目光涣散,许久才聚焦在他脸上。
“世子……”她嗓音沙哑,“我冷。”
“快好了。”他紧了紧披风,握住她的手,“别怕。”
她未语,指尖微动,似想回握,终究无力。闭上双眼,呼吸渐渐平稳了些。
谢珩抬眼望向前方。石阶向下延伸,没入黑暗。墙上刻着些许痕迹,是古老的符号,像是前人留下的标记。他不知此地通向何处,亦不知前方是否藏有凶险,但此刻唯有前行。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左臂。右臂依旧废用,只能依靠左侧支撑。弯腰将她抱起,动作极轻,生怕碰触她的伤口。
她在他怀中轻哼一声,头倚在他肩上。他踏上石阶,一步一步往下走去。脚步声在通道中回荡,显得空旷而孤寂。
走了数十级台阶,空气愈发潮湿。墙面出现裂缝,有些地方渗出水珠。他放慢脚步,谨慎留意脚下是否设有陷阱。
忽然,她在他怀中微微一动,手指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襟。
他停下:“怎么了?”
她未睁眼,嘴唇微启:“有人……来了。”
“没人跟来。”
她轻轻摇头,声音断续:“不是现在……是以前……他们来过这里。”
他一怔。她在说预知之事?他未多问,只将她抱得更紧,继续前行。
又行十余级,前方出现岔路。左边狭窄,右边略宽。他立于路口,一时难决。
她忽然抬手,指向右侧。
他顺其目光望去。右边墙上有一道模糊划痕,似刀刻而成的箭头。走近细看,痕迹陈旧,却明确指向深处。
他点头,转身朝右而去。
通道逐渐低矮,他不得不弯腰前行。她始终未语,呼吸微弱。他知道她撑不了多久,必须尽快寻到出口。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现一点微光。非月光,也非火光,而是一种淡淡的青色幽芒,仿佛自石中透出。
他加快脚步。
光源来自石壁裂缝。靠近才发现,其中嵌着一块半透明的石头,散发着柔和光芒。下方有个小坑,积着清水。
他放下她,蹲下以手试水。水温微暖,无异样气味。他尝了一口,无毒,可饮。
他扶她坐直,小心喂她喝水。她咽下几口,喉头滚动,眉头稍稍舒展。
他望着她,低声说:“快好了。”
她睁开眼,静静看着他。良久,才开口:“你会死在这里。”
他一顿:“你说什么?”
她直视着他,眼神清明了些许:“血纹……刚才动了。你再往前……就会死。”
他沉默片刻,只是看着她。
她抬起手,似想触碰他的脸,却未举至半空便无力垂下:“别去了……停下吧。”
他握住她的手,放进自己掌心焐着:“你说我会死,那就说明你还活着。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死。”
她张了张嘴,终未出声。
他站起身,再次将她抱起:“走完这条路,我们就活了。”
他迈步前行,脚步踏在湿滑的石阶上,发出沉闷声响。通道尽头传来滴水声,一滴,一滴,落入看不见的池中。
他抱着她,走入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