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睁开眼睛时，天还未亮。
她躺在床榻上，身上覆着一床薄被，手边摊着一张画到一半的地图。指尖仍有些发麻，掌心干涸的血迹裂开细小的口子。她记得自己最后是盯着地图上那处闪烁红光的位置昏过去的。
谢珩坐在桌旁，手中握着她那枚旧玉佩，目光落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光里。听见动静后，他转过头，没有说话，起身走到床前。
“你醒了。”他说。
她点点头，试图坐起，胸口却一阵闷痛，抬手扶住了额头。
“别动。”他按住她的肩膀，“你一直在咳，药都喂不进去。”
“我得走。”她声音低哑，“三天之内，他们就要开始血祭了。”
谢珩看着她。她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可眼神清明。他知道，她不会停下。
“你要用永生诀？”他问。
“只能这样。”她靠在床头，声音轻却坚定，“我们回去，把阵法改了。”
他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块断裂的玉。那是他们儿时在灯会上交换的信物，后来断了，却一直留着。他将玉贴在额前，闭目凝神，一道金光自眉心溢出，缠绕上两人的手腕。
屋内骤然安静，连烛火也凝滞不动。薛明蕙只觉身体轻如浮尘，意识却愈发清晰。
下一瞬，风扑面而来。
眼前景物拉长扭曲，山川河流飞速倒退，天空由黑转灰，再由灰泛青。他们落在一片荒原之上，远处狼烟升腾，地平线尽头耸立着高高的祭坛。
“到了。”谢珩松开手，“三天前。”
她低头看袖口，靛蓝荷包仍在。伸手一探，药粉未洒。她深吸一口气，冷风灌入肺腑，喉间刺痛，但她撑住了。
“走吧。”
两人沿着山脊前行。北狄营地戒备森严，每隔一段便有一根红木桩，上面挂着用人骨串成的铃铛。靠近时能听见细微响动，地下似有蛊虫蠕动。
谢珩忽然止步，指向前方两个黑影——两名低阶巫师，披着灰袍，手捧铜盆，正朝祭坛走去。
他抽出判官笔，身形一闪，已至其后，点中穴道，无声放倒。动作干脆利落，未惊动丝毫。
换好衣裳后，薛明蕙拉紧兜帽遮住面容。她轻咳几声，从荷包中撒出些许粉色粉末，轻轻一吹。药雾弥散，皮肤微凉，呼吸也渐渐顺畅。
“能撑住？”谢珩低声问。
“能。”
他们混入内圈。途中经过数座石殿，墙上刻满符文，地面铺着兽皮拼接而成的路线图。越往深处，血腥味越浓。
阵眼在地下。
顺着狭窄通道下行，尽头矗立一根黑色石柱，表面刻着倒五芒星，沟槽中满是暗红液体。薛明蕙蹲下查看，手指划过裂缝。
“就是这里。”
她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逆转符咒。血丝蜿蜒，勾勒出复杂纹路。符成刹那，石柱微微震颤，沟槽中的液体竟开始倒流。
她将符纸嵌入缝隙，以心头血压住边缘。
刚做完这一切，外头传来号角声。
仪式开始了。
他们迅速藏身暗处。大批俘虏被押来，双手反绑，脸上涂着祭文。刀锋掠过脖颈，鲜血顺着沟渠流入地下，直通阵眼。
石柱发出嗡鸣，符文逐一亮起，由外而内，层层点亮。
薛明蕙紧盯光圈移动的速度，心中默数。
六、五、四……
“还差七息。”她忽然开口。
谢珩立刻划破手腕，金血滴落符纸一角。他闭目凝神，在第七息时注入灵力。
轰——
祭坛猛然一震。原本升腾的血柱骤然倒卷，天空裂开漩涡，狂风席卷四方。正在施法的主祭巫师惨叫一声，被吸离地面，其余北狄之人亦无法立足，尽数卷入空中裂缝。
数秒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只剩空荡祭坛与满地未干的血迹。
薛明蕙靠着墙缓缓滑坐下去，喘息剧烈。她想擦去嘴角血痕，却抬不起手。视线模糊了一瞬，又勉强恢复清明。
谢珩跪到她身边，一手贴在她心口。暖流缓缓涌入，她的心跳逐渐平稳。
“没事了。”他说。
她想点头，眼皮却沉重不堪，意识一点点沉入黑暗。
最后一眼，是他抱着她倚在石壁上，一手贴着她胸口，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
远处传来马蹄声。
青崖率玄甲军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谢珩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未语。
青崖挥手，士兵立刻分散警戒。他本人走上前，单膝跪地：“将军，情况已查明，北狄主力尽数消失，周边村落无一人伤亡。”
谢珩微微颔首。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子。她手腕上的莲纹原是忽明忽暗，此刻已趋于稳定，化作淡淡的金色，宛如一弯新月烙在肌肤之上。
他轻轻覆上那道痕迹。
风掠过荒原，卷起沙尘。不远处的石柱裂开一道缝隙，符纸早已焚为灰烬，唯余一点血印尚存，未被风吹散。
薛明蕙的手指忽然轻颤。
她睁开眼，声音微弱：“他们……去了哪里？”
谢珩望着她。
“仙界执法台。”他说，“他们会受审。”
她点点头，再度闭眼。
这一次，呼吸平稳了许多。
青崖起身下令扎营留守。他望了望天色，对副将道：“派人巡查方圆十里，不得遗漏。”
谢珩仍靠在石壁上，抱着她未曾移动。
日头升至中天，阳光洒落两人身上。他察觉到她手腕的温度正缓缓回升。
她忽然再次睁眼，望向他。
“下次……”她说，“别让我睡这么久。”
他应了一声。
她嘴角微动，似想笑，却无力抬起。
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下次你想停多久就多久，我会一直在这。”
她不再言语，手指慢慢松开，轻轻搭在他臂弯里。
远处一只鹰掠过天际，影子扫过祭坛废墟。
青崖立于高处，望着这片战场，低声下令：“列阵。”
玄甲军整齐列队，长戟插入土中，所有人面向中央而立。
不是迎接，也不是庆功。
是守护。
薛明蕙的手指微微蜷缩，抓住了他的衣角。
谢珩低头看她。
她闭着眼，眉头轻蹙，仿佛梦中也不得安宁。
他将她的手轻轻纳入怀中取暖。
风势猛烈，吹得旗帜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