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指尖在空碗沿划了圈,瓷面凉得像秋夜的露水。他抬眼时正撞见尹书恒盯着空盘发怔,那点没藏好的疑惑又从眼底冒了出来,像碗里没撇净的油星子,浮在亮闪闪的眸光里。
“发什么呆?”他屈指敲了敲桌子,声音里裹着点刚吃完热食的暖,“快吃,男子汉,吃过饭还磨磨唧唧的。”
尹书恒“啊”了一声,他几口把碗里最后的一口汤喝了,慌忙攥紧书包带,跟着洛阳走出米粉店。
竹帘晃出细碎的响,门内的肉香被风卷走,只剩老槐树的叶子在头顶沙沙轻颤。他盯着洛阳的后脑勺,忽然想起方才那碗红烧肉——肥膘炖得半化,瘦肉咬开时会渗出血色的汁,和多年前从洛阳家窗缝里飘来的香气,竟分毫不差。
“你家……常做红烧肉吗?”话刚出口,尹书恒就懊恼地抿紧嘴,耳尖又烧了起来。
洛阳脚步没停,双手仍插在裤兜里,影子被刚点亮的路灯拉得老长,落在斑驳的水泥地上:“我妈爱做,说炖得烂乎,弟妹们好嚼。”
他顿了顿,侧过头看了尹书恒一眼,眼尾弯了点浅淡的弧度,“难道,你不爱吃吗?”
“爱、当然爱吃!”尹书恒往后缩了缩,却忍不住追问,“那你们家……晚上总关着门,也是因为兄弟姊妹多吗?”
风忽然紧了些,吹得老槐树叶哗哗响。洛阳的脚步顿在路灯下,暖黄的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沉默了几秒,才慢悠悠开口:“晚上关紧门,是怕风灌进来,吹凉了灶上的汤。”
这话答得坦荡,尹书恒却更疑惑了——小学那回,洛夏和洛阳分明是从教学楼道里突然不见得,墙皮上还留着洛夏裤脚扫过的白痕,那总不能是风刮出来的吧?
他正想再问,洛阳却忽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指腹带着点刚摸过瓷碗的凉意:“别琢磨了,你那点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他往前挪了两步,肩背挺得笔直,刚好挡在尹书恒身前半步——像替他隔开了巷口吹来的晚风,声音却轻得像落在槐树叶上的霜:“快回去写作业吧。”
他顿了顿,指尖在裤兜缝里又蹭了蹭,“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一家人,你怎么可能真的走进别人的世界里?”
尹书恒攥着书包带的手猛地收紧,塑料扣硌得掌心发疼。看着洛阳转身的背影,那道轮廓在暮色里渐渐发虚,像要和老槐树的影子融在一起。
他忽然不管不顾地喊出声:“洛阳!”
洛阳的脚步钉在原地,没回头,肩头的校服布料被风掀起个小角,只从喉咙里滚出个低低的“嗯”,尾音混着槐树叶的沙沙声,飘得有些远。
“我想成为你的家人。”
话冲口而出的瞬间,尹书恒的脸就烧了起来,耳朵尖烫得像摸了炭火。
他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鞋尖沾的草屑,连呼吸都放轻了——这话太唐突了,像把没拆封的糖硬塞给别人,连自己都觉得莽撞。
可下一秒,他看见洛阳的肩膀轻轻颤了颤,不是冷的,是那种憋着笑的弧度,连后背绷着的线条都软了些。
“切,这话给我说没用。”风把他的声音送过来,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又掺了点说不清的软,“你加油吧。”
尹书恒猛地抬头,眼里的光亮得像突然点亮的灯泡。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没拒绝?
他站在原地愣了两秒,等反应过来时,洛阳已经迈开了步子,背影很快滑进巷口的暮色里,只剩个模糊的、越变越小的轮廓,像被墨晕开的一笔。
直到那道轮廓彻底消失在拐角,尹书恒才像刚从梦里醒过来,攥着书包带的手松了又紧,心里却暖得发烫,像揣着半块还带着余温的红烧肉,油香混着甜意,从心口往四肢百骸漫。
那些关于墙缝、关于闭门的疑惑,突然就变得轻飘飘的——比起“成为家人”这回事,好像都没那么要紧了。
洛阳这是……默认了吧?他肯定是同意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尹书恒的心脏就“咚咚”地跳起来,像揣了只乱撞的小兔子,连带着脚步都轻快了。
他忽然撒开腿往前跑,书包在背后颠得咚咚响,风刮过耳朵,带着槐树叶的清香,连呼吸都变得甜丝丝的。
他跑进学校大门,铁门上的锈迹被夕阳照得发亮;跑过教学楼,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夕阳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跑过一排排楼道,墙壁上的涂鸦还在,是去年运动会时留下的痕迹。最后他冲进宿舍楼,踩着楼梯往上跑,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撞出回声。
推开门,四人间的男生宿舍静悄悄的。靠窗的书桌空着,摊着半本数学分析,旁边的椅子还歪着——不用想,那几个数学系的“卷王”肯定又泡图书馆了。
换作平时,他早揣着习题册跟过去了,可此刻,他连书包都没卸,就扑到自己的床上,后背陷进软乎乎的被褥里。
心脏还在“怦怦”跳,震得耳膜都发疼。他盯着天花板上的吊扇,扇叶上积着点灰,可他半点都不在意。
方才洛阳那句“你加油吧”在脑子里转来转去,像颗含在嘴里的糖,越品越甜。
“洛阳,大舅哥……你太可爱了!” 尹书恒沙哑着嗓子喊出了声。
他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耳尖,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原来他的秘密,洛阳也是知道的。
窗外的槐树叶又沙沙响了,尹书恒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忍不住轻轻哼起了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