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中军大帐的路,不长。
叶惊鸿每一步踏出,都能感觉到周围空气中无形的视线,那些来自暗处哨卫的审视,冰冷而锐利。
这就是北关真正的权力核心,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他能感觉到,这不仅仅是戒备,更是一种筛选。弱者,连走进这座大帐的资格都没有。
他目不斜视,脊背挺得笔直。
沉重的帐帘被两名亲卫从内拉开,一股混杂着硝石、皮革与陈年血腥气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这不是权力的味道,是战争的味道。
帐内,没有半点奢华。
正中央是一座巨大的沙盘,精细地堆塑出北关内外的山川地貌。两侧的兵器架上,悬挂着几副伤痕累累的甲胄,每一道划痕,都在诉说着惨烈的过往。
帅案之后,坐着一人。
那人只穿着一身寻常的黑色劲装,身材高大,肩膀宽厚如山。他没有去看走进来的叶惊鸿,目光只是平静地落在身前那张画满了军事符号的北境舆图上。
他只是坐在那里,整座大帐的空气,便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镇北关大将军,秦战。
叶惊鸿停在帐中,没有行礼,没有开口。
他知道,考验已经开始。这位大将军在用他那如山岳般的气势,碾压自己的意志。他想看看,自己这柄刚刚崭露锋芒的刀,究竟是百炼精钢,还是一触即碎的凡铁。
他只是站着,平静地承受着那股无形的,山岳崩塌般的压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帐内,落针可闻。
这是一种无声的考验,一种来自上位者,对挑战者意志的碾压。寻常兵卒在此等威压之下,不出十息,便会心神失守,双腿发软。
秦战身后的副将看得心惊肉跳。这小子疯了吗?竟敢与将军的气势硬抗?还不跪下!
叶惊hong的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我的意志,是在百万次挥拳中锤炼出来的。我的心神,是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来的。这种程度的威压,还不够看。
许久。
秦战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有趣。这小家伙的定力,远超他的年纪。那股平静,不是伪装,而是源自骨子里的自信。就像一头幼虎,面对雄狮的威压,非但没有畏惧,反而竖起了爪牙。
他的目光,终于从舆图上移开,落在了叶惊鸿的身上。
那是一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眼睛。
没有想象中的锐利,没有传说中的杀气。那双眼眸深邃,平静,仿佛历尽了千帆,看惯了生死,世间万物,再难掀起他心中的半点波澜。
可被这双眼睛注视着,叶惊鸿却感觉到一种比刀锋加身更加恐怖的压力。
仿佛他从里到外,从肉体到神魂,都被看得一清二楚,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你当众格杀校尉李威。”
秦战开口了,声音不高,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知罪?”
这三个字,没有质问,没有怒意,却比雷霆万钧的咆哮,更具份量。
来了。这不是在问罪,是在问心。问我是否会屈服于他的权势之下。我的回答,将决定我的生死。
“属下不知罪。”
叶惊鸿的回答,同样平静。
“哦?”
秦战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涟漪。
果然是个刺头。他没有求饶,甚至没有辩解,而是直接否定了“罪”这个字本身。他想听听,这只小老虎的爪牙,究竟有多锋利。
“李威,乃朝廷亲封的振威校尉,官居五品。你,一介伍长,位在末流。”
“以下犯上,斩杀长官,你告诉本将,你何罪之有?”
叶惊鸿抬起眼帘,直视着那双深邃的眼眸。
他要的不是卑躬屈膝的奴才,而是能为他所用的利刃。我必须让他明白,我杀李威,不是为了私仇,而是为了维护他定下的规矩。
“回大将军。”
“李威构陷同袍,伪造通敌文书,意图以军法谋害有功之士,此为不义。”
“他收买军法官,玩弄军法于股掌,视国法为无物,此为不忠。”
“当他拔刀相向,欲杀我灭口之时,他便不再是校尉。”
“他只是一个,玷污了北关军魂的叛徒。”
“我大夏军律第一条:凡遇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属下,只是在执行军律。”
一番话,掷地有声。
没有半分辩解,没有丝毫怯懦。他不是在求饶,他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帐内的空气,愈发沉凝。
秦战身后的那名副将,额头已经不知不觉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从未见过,有人敢在大将军面前,如此针锋相对。这小子是将自己的行为,拔高到了维护军魂的高度。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这是在挑战将军的权威!
秦战看着叶惊鸿,没有说话。
那张古铜色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这小子,不仅拳头硬,脑子转得也快。他将李威的罪行与叛徒划上等号,再用军律第一条来为自己的行为正名。滴水不漏。他很清楚,在北关,什么才是真正的“规矩”。
他只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击着身前的舆图。
叩。
叩。
叩。
每一次敲击,都仿佛直接敲在人的心脏上。
“说得好。”
许久,秦战再次开口。
“军法,是死的。人心,是活的。”
“你用军法,杀了李威。那么现在,本将用军法,一样可以杀你。”
“罪名,就是目无尊卑,以下犯上。”
“你,服是不服?”
一股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的尖刀,瞬间锁定了叶惊-鸿。
帐内的温度,骤然下降。
这是最后的试探。他想看我是否会畏惧死亡,是否会在此刻低头。若我低头,便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与死无异。
叶惊鸿的呼吸,没有丝毫紊乱。
“属下不服。”
“为何不服?”
“因为属下能杀蛮子。”
叶惊鸿的声音,斩钉截铁。
“因为属下比李威,更能为大将军守住这北关的国门!”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沉寂的大帐内轰然炸响。
秦战身后那名副将,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地便要开口喝斥。
狂妄!太狂妄了!他竟敢说自己比校尉更能守国门!这是在藐视将军的用人之道!
然而,他刚张开嘴,一个字还未吐出,便被秦战抬手制止了。
秦战的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冰封,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笑了。
那不是玩味,不是欣赏。
那是一种找到了稀世珍宝,看到了绝世凶器时,发自内心的,最纯粹的笑意。
他懂了。这小子完全懂了。他知道在这里,所有的规矩、所有的道理,最终都要归结于价值。他不是在狂妄,他是在展现自己最大的价值。
“好。”
“好一个能为本将守国门!”
秦战缓缓从帅案后站起身。
他那高大的身躯,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将叶惊鸿完全笼罩。
“嘴上说得再好,终究是虚的。”
“在北关,拳头,才是唯一的道理。”
他的目光,落在了叶惊鸿那只不久前才贯穿了李威胸膛的右拳上。
“他们说,你一拳,打穿了锻骨境的李威。”
“说你那一拳,是军中第一拳。”
秦战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本将,不信。”
他伸手指着大帐角落里,那座由整块黑铁铸造,重达千斤的备用兵器架。
“让本将看看。”
“你的拳头,究竟有多大的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