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演武场,数千道目光,此刻全都汇聚在了萧长歌的身上。
这位武道院的首席。
这位被誉为“剑痴”的绝世天才。
这场“教化”之局,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望。
他身旁,那六名仅存的内院高手,身体已经僵硬得如同石雕。他们脸上的骄傲,早已被剥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见鬼一般的,呆滞与苍白。
他们的呼吸,粗重而混乱。
他们的心脏,在胸腔内疯狂鼓噪。
他们的手,在抖。
他们的腿,在抖。
恐惧。
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扼住了他们的喉咙,冻结了他们的血液。
叶惊鸿的目光,从他们一张张惨白的脸上扫过,最后,再次停留在了为首的萧长歌身上。
他手中的铁剑,微微抬起,剑尖斜指地面。
那是一个邀请的姿态。
也是一个宣判的姿态。
萧长歌的心脏,猛地抽紧。
他手中那柄尚未出鞘的古剑,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哀鸣。不是因为恐惧,是因为一种被冒犯的,源自剑道本源的战栗。
对方的眼神,依旧是虚无的,漠然的。
可这一次,萧长歌从那片虚无之中,读懂了一丝新的东西。
一种审视。
一种……评估。
一个最高明的匠人,在打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判断它是否值得自己出手。
这种感觉,让萧长歌这位被誉为“剑痴”的武道院首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他,和他引以为傲的剑,竟然成了被评估的对象。
他强行压下心头那丝不受控制的悸动,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
他必须战。
为了周奎,为了林涛,为了李循。
为了身后这六名已经心神崩溃的同门。
为了皇家武道院三百年的清誉。
更为了他自己,那颗浸淫剑道二十载,早已与剑融为一体的,骄傲的心。
他一步踏出。
这一步,很稳。
他走上了那座用最坚硬的铁木搭建的,十丈见方的死斗之地。
他持剑而立,衣袂飘飘,整个人与那座冰冷的擂台,构成了一副完美的画卷。
一股无形的剑意,从他身上散发开来,笼罩了整个演武场。
观礼台上的众人,感觉自己的皮肤,传来针扎般的刺痛。那些原本已经心坠冰窖的武道院弟子们,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
这才是他们心目中的首席!
这才是真正的天才风范!
“冠军侯,可敢上台一战?”
萧长歌的声音,居高临下,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叶惊鸿的目光,扫过他,扫过他手中那柄光华流转的宝剑。
然后,他动了。
他同样走上了擂台,站在萧长歌的对面。
锵——!
萧长歌的剑,出鞘了。
那是一道光。
一道快到极致,冷到极致,也骄傲到极致的光。
剑身薄如蝉翼,通体晶莹,剑光流转间,仿佛有细密的雨丝在其中飘落。
太尉府传承三百年的名剑,“听雨”。
剑光映照着他那张俊美却冰冷的面容。
“你的拳,很强。”
萧长歌开口了,声音如同他手中的剑,不带半分人间烟火。
“但武道,不是只有蛮力。”
“今日,我用剑,来让你明白,什么叫云泥之别。”
话音未落,他动了。
他手中的听雨剑,瞬间幻化出万千光影。
那剑光,不再是单纯的刺、劈、撩、斩。
它化作了江南的烟雨,迷蒙,朦胧,带着一丝诗情画意,却又在每一滴“雨丝”中,都蕴藏着足以洞穿金石的杀机。
《烟雨十九剑》。
萧家赖以立足朝堂的传承绝学。
剑网,瞬间铺开,笼罩了叶惊鸿周身所有可以闪避的方位。
那不是一张平面的网。
那是一个立体的,由无数道角度刁钻、劲力各异的剑光组成的,完美的囚笼。
“好剑法!”
“此剑已得‘意’,而非‘形’,萧家麒麟儿,已有宗师之风!”
观礼台上的剑道名宿们,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失声赞叹。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那个只会用蛮力的边关莽夫,在这如诗如画,却又杀机四伏的剑雨之中,被凌迟处死,化作血泥的模样。
面对这漫天剑雨,叶惊鸿依旧是那个动作。
平平无奇的一刺。
他手中的,依旧是那柄粗糙的,未曾开锋的练习铁剑。
这一剑,没有声势。
没有劲风。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内力波动。
在萧长歌那华丽璀璨的剑雨面前,它显得如此的笨拙,如此的苍白,如此的不自量力。
一个笑话。
然而,在叶惊鸿的感知中。
世界是另一番模样。
那所谓的漫天剑雨,那精妙绝伦的剑网,在他眼中,被分解成了无数条能量流动的线条。
一万三千七百道。
每一道线条,都代表着一种劲力的变化。
它们彼此交织,彼此呼应,构成了一个看似完美的闭环。
看似。
叶惊鸿的嘴角,勾起了一丝无人察觉的弧度。
亿万次的挥剑,让他对“剑”的理解,早已超越了招式与技巧的范畴。
他看到的,是本源。
是这套剑法,最核心,最脆弱的那个结构节点。
他的铁剑,刺了出去。
它没有去格挡任何一道剑光。
它无视了所有精妙的变化。
它后发先至,仿佛穿透了时间与空间的阻隔,直接出现在了那张巨大剑网的中央。
一个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点。
叮!
一声清脆到极致的,如同玉珠落盘的声响,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死寂的演武场。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萧长歌脸上的自信与骄傲,凝固了。
他眼中的剑雨,那漫天的杀机,如同被戳破的幻影,瞬间土崩瓦解,化作了虚无。
一股无法抗拒,无法理解,甚至无法用常理去定义的恐怖巨力,从那柄丑陋的铁剑剑尖,传递到了他心爱宝剑的剑身之上。
那不是蛮力。
那是一种更高级的,不讲道理的法则。
一种“你本该如此断裂”的,来自世界本源的宣判。
他手中的“听雨”剑,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被那股无可匹敌的巨力,瞬间震得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屈辱的弧线,远远地插在了擂台的角落里,剑身嗡嗡作响,光华尽失。
萧长歌的身体,如遭雷击。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右手虎口处,鲜血淋漓,一滴一滴,落在铁木擂台之上,溅开小小的血花。
叶惊鸿收剑而立。
那柄粗糙的铁剑,依旧是那副不起眼的模样。
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彻底失神,连世界观都仿佛一并被震碎的武道院首席,缓缓开口。
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都猛地抽紧。
“你的剑法,太花哨了。”
这份风轻云-淡,这份居高临下的点评,让所有人都明白了。
他们与叶惊鸿的差距。
不是技艺的差距。
不是力量的差距。
那是……天与地,云与泥,神与人之间的差距。
犹如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