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张浸透了冰水的纸张,带着沉甸甸的死亡气息,缓缓覆盖在模仿者脸上。与前五张叠加,紧密地贴合着他的口鼻,隔绝了最后一丝微弱的空气流通。冰冷的窒息感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挤压着他的胸腔。
他的身体先是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冰璃雪的冰雪之力如同最坚固的镣铐,将他死死钉在冰面上,连指尖的颤动都被压制到最小幅度。只能看到他的胸膛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却吸不进半点赖以生存的空气,只能发出一种沉闷而可怕的“嗬嗬”声,那是肺部在绝望地痉挛。
这种挣扎并没有持续太久。缺氧迅速剥夺了他最后的气力,也模糊了他的意识。剧烈的抽搐渐渐变为无规律的颤抖,然后,颤抖的幅度也越来越小,最终,一切动静都停止了。他瘫软在冰面上,如同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破布口袋,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如果还能称之为起伏的话)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但也只是在死亡边缘做着最后的、微弱的徘徊。
默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神里没有兴奋,没有怜悯,也没有厌恶,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在观察一个实验对象,或者评估一件物品的耐用程度。她甚至微微偏着头,像是在计数,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当模仿者彻底停止挣扎,只剩下濒死的微弱生理反应时,默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在寂静的冰原上显得格外清晰,里面包含的情绪却复杂难辨,有失望,有轻蔑,还有一丝……意料之中。
“才六张纸吗?”她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入这死寂的氛围,“唉,连普通人类都不如。”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具侮辱性。它不是在惋惜一条生命的逝去,而是在鄙夷这条生命的脆弱与不堪。人类,在拥有漫长生命和强大力量的仙境生灵眼中,往往是脆弱、短暂的代名词。可此刻,这个处心积虑模仿水之主宰、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仙子,在默的评价体系里,甚至连他可能瞧不起的“普通人类”都比不上。
冰璃雪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撤去了部分冰雪禁锢,但依旧确保模仿者无法动弹。她走到默的身边,看着地上那具(暂时还是)活着的“躯体”,语气带着同样的轻蔑:“嫂子高估他了。这等心性不正、根基虚浮之徒,空有几分偷学来的皮毛,内里早已被嫉妒和妄念蛀空。能承受六张纸,恐怕还是靠着他那点微末的法力在强行吊着一口气,实则精神早已崩溃了。”
默点了点头,对冰璃雪的分析表示赞同。她蹲下身,并没有立刻揭去那些湿纸结束这场刑罚,而是用指尖,隔着那几层湿滑的纸张,轻轻点了一下模仿者的眉心。
一股极其细微、却精纯无比的水系仙力,如同最灵巧的银针,刺入模仿者几乎停滞的识海。
这不是救治,而是……窥探与放大。
瞬间,模仿者那原本因窒息而模糊的意识,被强行拉入了一个由默主导的、无比清晰的濒死幻觉中。
他“看”到自己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水底,冰冷刺骨,水压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他碾碎。他拼命向上游,却看到水面上方,是水清漓和默并肩而立的身影。水清漓依旧是那般清冷尊贵,仿佛亘古存在的冰山,而默依偎在他身边,目光平静地俯瞰着在水底挣扎的他,那眼神,与他之前臆想的“恍惚”和“开心”截然不同,是纯粹的、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他张嘴想要求救,想呐喊,却只吐出连串的气泡,冰冷的湖水涌入他的口鼻,带来更深的窒息感。他看到水清漓缓缓抬手,甚至不是针对他,只是随意地引动一道水流,那水流在他眼中却如同擎天巨柱,携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而他,在这股力量面前,渺小得连一粒尘埃都不如。
“赝品……”
“可笑……”
“尘埃……”
“你也配?”
一个个冰冷的词语,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他内心最深处、被默的力量引动放大后的自卑与恐惧中滋生出来,如同魔音灌耳,反复冲击着他最后的精神防线。
这种精神上的凌迟,比肉体的窒息痛苦千百倍。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不堪、渺小和可笑,看到了他与水清漓之间那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他所有的模仿,所有的妄想,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对自己最残酷的讽刺。
幻觉中,他彻底崩溃了,灵魂仿佛都在那漠然的目光下寸寸碎裂。
现实里,模仿者的身体猛地一颤,即使在被禁锢的状态下,也呈现出一种极致的痉挛,然后彻底瘫软,连最后那点微弱的生命气息都迅速消散。这一次,是真正的心神俱灭,魂飞魄散。那六张湿纸,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而默最后的精神冲击,则彻底将他存在的痕迹都抹去了大半。
默感觉到指尖那缕仙力反馈回来的、灵魂彻底湮灭的波动,这才缓缓收回了手。她站起身,看着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连容貌都因之前的折磨和最终的恐惧而变得模糊扭曲的尸体,眼中依旧没有什么波澜。
“果然是不堪一击。”她淡淡地评价道,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早已知道的结果。
她抬手,轻轻一挥。那六张湿纸化作最纯净的水元素消散,而地上的尸体,连同他那些被钝刃磨坏的衣物、被扯下的头发,都在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水流包裹下,迅速分解、消融,最终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失在这片冰原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这个可悲的模仿者从未存在过。
冰璃雪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这样干净利落的处理,符合静水湖一贯的风格,也彻底杜绝了任何后续可能产生的麻烦。她看向默,目光中多了几分更深层次的认可。这位嫂子,平时看起来温柔似水,但触及底线时,所展现出的决断、手段和冷酷,简直与哥哥如出一辙,甚至……在某些方面更加“创意十足”。
“嫂子处理得干净。”冰璃雪说道,“这等污秽之物,确实不该玷污北境的冰雪。”
默微微颔首,转身看向一直静立不远处的水清漓。完成了这场冷酷审判的她,眼神瞬间恢复了平时的温软和灵动,快步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仰头问道:“清漓,北境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仿佛刚才那个谈笑间决定他人生死、用尽手段折磨精神的冷酷审判者,与眼前这个依偎在夫君身边、语气带着些许撒娇意味的女子,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水清漓低头看着她,抬手,用指尖轻轻拂去她鬓角一丝并不存在的乱发。他的动作温柔而自然,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没有询问,没有评价,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嗯,处理完了。火山异动已平息,疏导方案也已定下。”他回答道,语气平静,“我们回去吧。”
他甚至没有去看模仿者消失的地方一眼。于他而言,那确实连尘埃都不如。他在意的,只有身边这个会因为心疼他而深夜偷偷处理公务、也会因为维护他而展现出雷霆手段的女子。
三道流光升起,离开了这片恢复了死寂的北境冰原。
飞行中,默靠在水清漓身侧,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忽然轻声说:“清漓,我是不是……有点太凶了?”
水清漓揽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对于冒犯者,如何都不为过。”
他的默,无论是温柔还是冷酷,都是他最珍贵的所有。她的锋芒,由他来守护,也由他来纵容。
静水湖的水,可以滋养万物,也可以……吞噬一切污秽。而这,正是它平衡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