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阁通往冰晶宫的路,颜爵走过无数次。有时是怀着忐忑的期待,有时是带着失落的黯然,更多的时候,是远远驻足,望而却步。但从未有一次,像此刻这般,步履如此沉重,却又如此坚定。
他的心跳如同擂鼓,在胸腔内剧烈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脑海中,情公主艾珍那番“纸上谈兵”与“等待有缘人”的尖锐话语,如同惊雷般不断回响,将他从自怨自艾的泥沼中彻底惊醒。默王妃的歌声,《天另一侧》的绝望,《山茶花》的遗憾,苏皖沫的吐槽,水清漓的静默……所有的一切,最终都汇聚成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他必须去!必须去面对!必须用行动,而非空想!
冰晶宫那由万载玄冰构筑的宏伟宫门,如同亘古不变的冰川,散发着刺骨的寒意与绝对的寂静,矗立在他面前。宫门之上,繁复的冰晶纹路折射着仙境清冷的光辉,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冷得令人心颤。
颜爵在宫门前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仿佛带着细小的冰针,刺得他生疼,却也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整理了一下因之前的崩溃而略显凌乱的衣袍,试图抚平心绪,但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他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丝艺术仙力,轻轻触向那光滑如镜、寒气四溢的宫门。仙力如同涟漪般荡漾开去,这是灵犀阁司仪求见的礼仪。
没有回应。
只有无尽的寒意,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
颜爵的心沉了下去。难道……连见一面都不愿吗?
就在他几乎要再次被绝望吞噬时,那厚重的玄冰宫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没有欢迎,没有拒绝,只有一片更深邃、更冰冷的寂静,从门后弥漫出来。
颜爵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不再犹豫,迈开脚步,踏入了那片属于冰雪主宰的绝对领域。
冰晶宫内,景象与他想象中并无二致。空旷,清冷,极致简约,却又处处透着规则与力量的美感。穹顶高远,由透明的玄冰构成,可以望见仙境变幻的天空。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周遭的一切。巨大的冰柱支撑着殿宇,柱身上天然形成的冰晶花纹如同最顶级的艺术雕刻。空气中弥漫着精纯至极的冰元素气息,寒冷,却异常纯净。
而在大殿的最深处,那座由整块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线条冷硬而优美的王座之上——
冰璃雪,正端坐其上。
她依旧是一身冰晶凝成的长裙,容颜绝世,清冷得不染一丝尘埃。冰雪琉璃般的眸子平静无波,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正静静地注视着从门口走进来的他。她的坐姿端庄而疏离,周身自然散发出的寒意,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以下。她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言语,只是那样看着,便已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威压与距离感。
颜爵的脚步,在踏入大殿中央时,不由自主地放缓,最终停下。他距离王座尚有数十步之遥,但这短短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他抬起头,迎上冰璃雪那淡漠的目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千言万语,无数在来时路上打好的腹稿,在真正面对这双眼睛时,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干涩而卑微的呼唤:
“冰……冰公主殿下……”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显得异常微弱。
冰璃雪没有回应他的称呼。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他所有的伪装,直抵他灵魂最深处的狼狈与不堪。
就在颜爵被这死寂的注视压得几乎要窒息,准备硬着头皮说出那句练习了无数遍的、关于“冰晶花”的拙劣开场白时——
冰璃雪,开口了。
她的声音,清冷悦耳,如同冰棱相击,却带着一种穿透万古寒冰的平静与……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疲惫?
“颜爵。”
她叫了他的名字。没有加上“司仪”的尊称,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让颜爵浑身剧震!
“你的心意,”冰璃雪的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岂会不懂。”
轰——!!!
这句话,如同九天玄雷,直直劈在颜爵的天灵盖上!炸得他魂飞魄散,大脑一片空白!
她……她说什么?
她……懂?!
她一直……都知道?!
巨大的震惊与难以置信,如同海啸般席卷了颜爵!他瞪大了眼睛,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那些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爱慕、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些精心准备的礼物、那些深夜的辗转反侧……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那……那为什么……为什么……
就在颜爵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冲击得摇摇欲坠时,冰璃雪的目光,似乎掠过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无奈?的情绪。但她接下来的话,却比之前的“懂”更加冰冷,更加……沉重。
“可是,颜爵。”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直指核心的锐利,“你还记得吗?”
她微微停顿,冰雪般的眸子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还记得,你为何要当这灵犀阁的司仪吗?”
“!!!”颜爵的瞳孔骤然收缩!灵犀阁司仪……他当初……
不等他回答,冰璃雪继续问道,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打在他的心防上:
“你可还记得,你是要与我,与哥哥,与默一起,打破仙境对禁忌之地那陈旧腐朽的看法的?”
禁忌之地!哥哥水清漓!默王妃!打破陈规!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闪电,劈开了颜爵被情爱充斥的脑海,唤醒了一段几乎被他遗忘的、更加宏大也更加沉重的记忆!
是了!当初他之所以愿意担任灵犀阁司仪,不仅仅是因为对艺术的追求,更因为……他认同水王子、冰公主以及后来加入的默王妃的理念!他相信仙境的未来需要改变,需要打破对禁忌之地(默的来历)的偏见与恐惧!他愿意成为这座“桥梁”的一部分,连接新旧,沟通各方,为仙境的未来贡献一份力量!这是一份责任!一份承诺!
冰璃雪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她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严厉:
“你可还记得,你也是这座……‘桥梁’的一部分?”
桥梁!
这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颜爵灵魂都在颤抖!
“嫂子一人,”冰璃雪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那波动中蕴含着一丝清晰可辨的……心疼?“挡在这风口浪尖,承受着最多的非议与压力,维系着这脆弱的平衡……”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宫殿的壁垒,看到了那个在水玲珑宫中,看似嬉笑怒骂、实则肩负着巨大压力的身影。
“她……很累的。”
冰璃雪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冰刃,精准地剖开了颜爵一直刻意忽略的、血淋淋的现实!
“你知道吗?”
最后四个字,如同最终的审判,重重地砸在颜爵的心上!
轰隆隆——!
颜爵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脚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差点瘫软在地!
懂了!
他全都“懂”了!
冰璃雪不是不懂他的“心意”,而是……不能懂!不屑懂!甚至……失望!
因为在他的“心意”之上,还压着更加沉重、更加不可推卸的责任与承诺!而他,却将这责任与承诺抛之脑后,沉溺于个人的、微不足道的儿女情长之中!他将所有的精力都耗费在了如何“追求”她这件事上,却忘记了自己作为“桥梁”之一的根本职责!他让默王妃独自承担了大部分的压力,而他……却在为“山茶花能否读懂白玫瑰”这种问题要死要活!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何其……不负责任!
巨大的羞愧、自责与无地自容,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颜爵淹没!他之前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纠结、所有的“悟”,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幼稚、如此……不值一提!
他终于明白,横亘在他与冰璃雪之间的,从来不是什么“山茶花与白玫瑰”的误解,也不是什么“天另一侧”的距离,而是……境界与担当的云泥之别!
她在俯瞰整个仙境的未来,在忧心兄嫂的重担。
而他,却只看得见自己那点可怜的、得不到回应的相思之苦!
颜爵瘫跪在地,双手撑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指甲几乎要抠进冰层里。他低着头,浑身剧烈地颤抖着,这一次,不再是因情伤而哭泣,而是因彻头彻尾的……无地自容!
冰璃雪静静地坐在王座之上,看着他这副模样,冰雪般的眼眸中,那丝极淡的波动已然平息,重新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没有再说话。
有些重担,需要他自己扛起来。
有些路,需要他自己想明白。
冰冷的寂静,再次笼罩了整个冰晶宫。
只是这一次,寂静中弥漫的,不再是绝望的爱而不得,而是……关乎责任、成长与救赎的、更加沉重的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