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公主渡香的突然现身,如同在本就暗流汹涌的幕天阁议事厅内,又投入了一枚关乎生死界限的深水炸弹。她那源自渡灵界的、带着终结与引渡意味的冰冷气息,与长灯守护的“修复”之光、与灵公主花翎的“生命”之力形成了极其鲜明而对立的反差。
默精准地道破了渡香的身份及其与花翎权柄的本质对立,并将犀利的质问抛向了这位不请自来的渡公主。整个议事厅的目光都聚焦在渡香身上,等待着她的回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比之前更加诡异和紧张的氛围。
渡香那双灰白色的、仿佛能凝视灵魂终点的眼眸,平静地迎向默的目光。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如同万年不化的冰雕,声音空灵而淡漠,仿佛不带丝毫情感,却又直指核心:
“默殿下,明人不说暗话。” 她甚至没有去看花翎,目光直接越过了默,似乎落在了她身后某处无形的存在上,“我为此而来,并非为了干扰御王之事,亦非挑衅幕天阁威严。”
她微微停顿,灰白色的眼眸中似乎有微光流转,说出了那个让默瞳孔微缩的名字:
“我为……船王杜帆。”
船王杜帆?
这个名字对于庞尊、艾珍等人来说或许陌生,但对于执掌水之本源的水清漓,以及与海洋息息相关的默而言,却绝非无名之辈!甚至对于博览群书的颜爵,以及见证过无数历史片段的时希,这个名字也带着特定的分量。
默的眉头瞬间蹙起,大脑如同最高速的光脑开始运转。她站在生命之母花翎姐姐的角度思考——花息还灵术,复活逝者禁忌之术,条件苛刻至极:神魂完整、躯体完好、等价仙力交换,缺一不可,且干涉生死平衡,代价巨大。
她更站在自家夫君水之主宰水清漓的角度思考——海洋的安宁、水之生灵的存续,是清漓永恒的职责。任何可能扰动海洋平衡的存在,都必须慎之又慎。
几乎是瞬间,默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她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冰冷:
“船王杜帆?” 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带着浓浓的讥讽,“我想想啊……靠!那不是沉睡在海底不知多少年的亡灵吗?!”
她目光锐利如刀,刺向渡香:“据我所知,渡公主,你的职责是引渡亡灵,送它们往生,维持生死界限的平衡。但你提到杜帆……你并没有引渡他,而是将他留在了身边,甚至……利用他船王的残魂特质,增强了你的渡灵之力吧?”
渡香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寒意:“一个人类灵魂,即便曾是船王,其魂力在你这渡灵主宰身边,也如同风中残烛,陪不了你多久,只会逐渐消散。所以——”
她一字一顿,说出了渡香真正的目的:
“你想复活他!”
“你想借助花翎姐姐的花息还灵术,逆天改命,将一个早已该被引渡的、滞留世间的海底亡灵,重新拉回生者的世界!”
这个推断石破天惊!复活亡灵,这是对生死法则最严重的挑衅之一!
“但是,渡香!” 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否决,“花翎姐姐的花息还灵术,不是你想用就能用的!第一,杜帆的神魂是否完整?在海底沉寂千年,怕是早已残缺不堪!第二,他的躯体何在?恐怕早已化为海底淤泥,荡然无存!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等价交换!复活一个千年亡灵,需要何等庞大的仙力?你渡灵界的死寂之力,与花翎姐姐的生命之力天生相克,你根本拿不出符合条件的‘等价物’!”
默的质问如同连珠炮,将渡香计划中的技术难点和根本矛盾赤裸裸地揭露出来。
然而,默的思考并未停止,她迅速切换到了水王妃的立场,想到了更深层次、也更关键的利害关系。她仔细想了想,目光扫过王座上的世王哥哥,看了看眉头紧蹙的花翎姐姐,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渡香和身边气息已然微冷的自家伴侣清漓。
她突然向后一靠,整个人仿佛失去了力气般,软软地倚靠在了水清漓坚实而冰冷的身躯上。水清漓下意识地伸出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腰际,无声地给予支撑。
默仰起头,看向水清漓线条完美的下颌,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委屈至极、仿佛受了天大冤枉的表情,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开始了她的“表演”:
“呜……清漓,世王哥哥,你们评评理嘛!” 她拽着水清漓的衣袖,一副小女儿姿态。
“船王杜帆,他生前的身份可以有很多啊!” 她掰着手指头数,“可能是保家卫国的海军,也可能是赖水而生的淳朴渔民——这两个倒也罢了,算是与海洋共生。”
她的语气陡然一转,变得尖锐起来:
“但也有可能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海盗!是破坏海洋生态的盗猎者!是往海里倾倒垃圾、污染净土的倾倒者!”
“除了前两个身份可能还有点正面意义,后三个身份,对我们水之国度,对清漓的子民,对整个海洋的平衡来说,根本就是毒瘤!弊远远大于利!”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渡香,眼神里充满了“你休想害我”的控诉:
“渡香!你告诉我,谁能保证这位船王杜帆,他生前到底是哪一种?是守护海洋的卫士,还是破坏海洋的元凶?!”
“你让我凭什么……凭什么要帮你去说服花翎姐姐,耗费巨大的代价,去复活一个大概率对海洋弊大于利、而且底细根本不清不楚的船王啊?!”
默的声音带着夸张的悲愤,她指着渡香,手指都在“颤抖”:
“我要是真帮了你这个忙,说服了花翎姐姐复活了这么个玩意儿……那我这水王妃还当不当了?!我还怎么有脸面对清漓和他麾下亿万水族子民?!我还怎么在这幕天阁立足啊?!”
她甚至把头埋进水清漓的怀里,声音闷闷的,却足够让所有人听见:
“世王哥哥肯定会觉得我胳膊肘往外拐,是非不分!清漓肯定会生我的气,觉得我不顾海洋安危!呜呜呜……渡香,你害我!你这不是在求我帮忙,你这是在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汪汪(虽然多半是装的)地瞪着渡香,发出了灵魂拷问:
“我挖你祖坟了还是上辈子欠你的啊?!让你千里迢迢从渡灵界跑来禁忌之地幕天阁,用这么个离谱的要求来害我啊?!”
默这一番连哭带闹、逻辑清晰却又胡搅蛮缠的控诉,直接把渡香给整不会了。渡香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似乎都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她大概从来没想过,谈判还能以这种“受害者”姿态展开。
而庞尊、颜爵等人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对默的“演技”和“甩锅”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简直是把个人立场、夫妻感情、幕天阁规则、海洋大义全都绑在了自己身上,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把渡香的请求驳斥得一文不值,还顺便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塑造成了被“陷害”的可怜形象。
水清漓低头看着怀中“委屈巴巴”的小媳妇儿,冰冷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揽着她腰肢的手臂稍稍收紧,无声地表达着支持。世王高踞王座,目光平静,但默那番“弊大于利”、“底细不详”的论调,显然符合他权衡利益的标准。花翎更是向默投去了感激的目光,默的话,也帮她抵挡了巨大的压力。
渡香,这位来自死亡国度的公主,在默这别开生面的“反击”下,陷入了彻底的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