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门口那场带着符咒邪气的阴雨，和外卖小哥狼狈摔倒的场景，像一幅湿冷粘稠的画，印在姜眠脑子里。她揣着那几张用纸巾包着的、散发着阴秽气息的符纸残片，在淅淅沥沥的雨中站了一会儿，目光穿透雨幕，望向老城区“西关里”那片灰蒙蒙、低矮杂乱的轮廓。那里仿佛蛰伏着什么，正透过这些被雨水冲刷出的恶毒碎片，无声地散发着不祥的信号。
她没再多待，转身走回医院大楼。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和衣领往下淌，在地砖上留下一小串湿漉漉的脚印。回到陆沉舟的新病房——位于顶层阳光最充足的豪华套间——门口时，正好碰到张霖带着几个戴着白手套、神情肃穆的专业人员匆匆出来，手里提着几个密封严实的黑色大袋子。一股淡淡的、混合了朱砂和烈酒的刺鼻气味从门缝里飘出来。
看来“污染源”处理得很彻底。姜眠推门进去。
新病房比之前的更大，更奢华，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将阴沉的天空和湿漉漉的城市尽收眼底。光线确实充足，即使外面乌云压顶，室内也显得亮堂。陆沉舟已经换了一身新的、同样价格不菲的真丝病号服，靠坐在宽大的病床上，背后垫着蓬松的靠枕。他面前的移动餐桌上，放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和几份文件，手边还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
他看起来比刚才在楼下病房时更疲惫了，脸色依旧苍白，眼下的青黑也更明显，但那股属于商业帝王的冰冷气场却丝毫未减。听到开门声，他头也没抬，目光依旧锁定在屏幕上，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偶尔拿起旁边的钢笔在文件上快速签下名字。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沉稳有力的沙沙声，像某种无言的宣告。
姜眠也没打扰他。她像在自己家一样，熟门熟路地走到豪华病房自带的独立洗手间门口，从门后挂钩上扯下一条崭新蓬松的白毛巾，胡乱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和脸。然后，她把自己那件湿了大半、印着卡通鬼脸的t恤脱了下来，随手搭在洗手台边，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运动背心走了出来。动作自然得仿佛陆沉舟不存在。
她走到离病床不远的那组一看就很贵的真皮沙发旁，把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往地上一扔，然后整个人就陷进了沙发里。沙发柔软得像是要把人吸进去。她舒服地叹了口气，从帆布包里摸出那枚刻着“666”的镇魂印青春版橡皮章，放在手里漫无目的地抛着玩。橡皮章在空中划出小小的弧线，发出轻微的破空声。
“啪嗒…啪嗒…啪嗒……”
这声音在只有陆沉舟翻文件和签字的沙沙声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点……挑衅的意味。
陆沉舟的笔尖在文件上停顿了一下。他依旧没有抬头，但握着钢笔的手指明显收紧了几分，指节微微泛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无法无天的女人正以一种极其放松、甚至可以说是嚣张的姿态，占据着他病房里昂贵的沙发，制造着噪音。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股翻腾的烦躁和被打扰的不悦，继续专注于眼前的文件。这是一份关于紧急调整集团海外资金备用通道的预案，细节繁琐，容不得半点差错。
时间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带着火药味的氛围中流逝。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点敲打着巨大的落地窗，发出沉闷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陆沉舟终于处理完了手头最紧急的文件。他合上笔记本，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黑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他放下杯子，目光终于转向沙发方向。
姜眠还窝在那里，橡皮章也不抛了，正低头摆弄着她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着，嘴角还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陆沉舟的眉头瞬间又拧了起来。他刚想开口质问她又在搞什么名堂，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蜂鸣般的震动声，突然从他放在床头柜上的私人手机里传了出来。不是电话铃声，而是一种特殊的、几乎细不可闻的震动频率。
陆沉舟眼神一凝。这是他设置的最高级别安全提示！只有在特定几个极其重要、且通过特殊加密通道联系他的人，才会触发这种提示！
他立刻拿起手机。屏幕上没有任何号码显示，只有一条极其简短、用特殊字符加密的信息。陆沉舟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解锁，输入了一长串复杂的动态密码。信息内容瞬间解密，跳了出来：
【暗礁：目标（王明远）名下发现异常资金流动。三日前，其配偶账户收到一笔来自海外离岸公司的匿名汇款，金额：500万USd。资金流向最终指向……海城西关里区域某匿名地产中介账户。正在追踪最终受益人，难度极高，疑似多层洗白。另：目标今早行程异常，取消所有会议，独自驾车前往西关里方向。持续监控中。】
西关里！
又是西关里！
陆沉舟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王明远……五百万美金……匿名地产中介……这个时间点，这个地点！联想到刚才楼下医院门口那些诡异的符咒碎片，那片破败等待拆迁的老城区，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散发着越来越浓的恶意，朝着他，或者他所在乎的东西，笼罩而来！
他立刻回复：【锁定该中介！动用所有非公开力量，查清匿名账户背后所有人。目标在西关里的具体位置，实时同步给我！】
信息发送成功。陆沉舟放下手机，胸腔里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和一丝隐隐的不安。西关里……那片龙蛇混杂的破败之地，到底藏着什么？王明远这个潜伏在陆氏心脏的“霉”，又在为谁效力？
他抬起眼，目光沉沉地看向沙发上的姜眠。她似乎刚结束手机上的操作，正把手机揣回兜里，脸上那丝不怀好意的笑还没完全散去，迎上陆沉舟审视的目光，她甚至还挑了挑眉，一副“有事？”的表情。
陆沉舟刚要开口询问她对西关里和那些符咒的看法，病房门忽然被敲响了。这次敲门声很轻，带着点犹豫和试探，完全不像张霖那种职业化的节奏。
陆沉舟蹙眉：“谁？”
“呃……送外卖的？”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人迟疑的声音，有点飘忽。
外卖？陆沉舟看了一眼姜眠，他可没点过什么外卖。姜眠也耸耸肩，表示不是她。
“送错了。”陆沉舟冷声回应，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耐。
“没错啊，尾号6688，陆先生，顶层VIp一号套房……”门外的声音嘀咕着，带着点困惑，“是姜女士帮忙下的单吧？备注说放门口就行……”
姜女士？帮忙下单？放门口？
陆沉舟锐利的目光瞬间钉在姜眠脸上。
姜眠脸上那点不怀好意的笑容瞬间扩大了，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狡黠。她冲着门口扬声道：“对！放门口吧！谢谢啊！”
门外传来外卖被轻轻放在地上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快速离去。
陆沉舟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掀开被子，忍着后背伤口的隐痛，下床走到门口，猛地拉开了厚重的病房门。
门外走廊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孤零零地放着一个……超大号的、印着某知名奶茶品牌LoGo的塑料袋？袋子鼓鼓囊囊，里面似乎塞满了东西。
这显然不是一份正常的外卖。
陆沉舟忍着怒气，弯腰提起那个沉甸甸的袋子。入手的感觉很奇怪，袋子材质似乎比普通的塑料外卖袋更……坚韧？带着点皮革般的触感？他皱着眉把袋子提进病房，“砰”地一声放在茶几上。
“姜眠！”陆沉舟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你又在搞什么鬼？！”
姜眠已经笑嘻嘻地凑了过来，一点也没有被质问的自觉：“别那么大火气嘛陆总，我这是关爱病号，给你补充点能量！”她说着，伸手就去扒拉那个大袋子。
袋子口被拉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个超大杯、封口严实的奶茶，杯壁上还凝结着冰凉的水珠。标签上写着各种加料：波霸、椰果、仙草、布丁……满满当当。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奶茶杯旁边，塞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零食！而且这些零食的包装……极其诡异！
有印着“忘川河特供”字样、包装像迷你棺材盒的巧克力棒；有做成迷你骨灰坛形状、写着“孟婆手作”的曲奇饼干桶；还有画着q版黑白无常头像的薯片袋；甚至还有几包用半透明油纸包裹着、散发着幽幽甜香、标签上写着“彼岸花蜜饯”的玩意儿……
最离谱的是，袋子最底下，还塞着一个造型极其别致的——纸巾盒！
那纸巾盒通体漆黑，材质非金非木，入手冰凉，上面用惨白色的线条阴森森地勾勒出一个……缩小版的、栩栩如生的骨灰盒轮廓！盒子正面还印着几个血红的小字：“专业驱邪，童叟无欺，扫码支付享九折”！
陆沉舟：“……”
他看着这一袋子“阴间土特产”，额角的青筋又开始突突直跳。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惊悚又荒诞的“外卖”！
“怎么样？惊喜不惊喜？”姜眠得意洋洋地拿起那个骨灰盒造型的纸巾盒，献宝似的在陆沉舟眼前晃了晃，“这可是白七爷亲自跑腿送来的！地府滴滴首单体验，服务到家！尝尝这个彼岸花蜜饯，孟婆新研发的口味，据说能提神醒脑！”她说着就要去拆包装。
“拿开！”陆沉舟几乎是低吼出来，嫌恶地后退一步，仿佛那袋子是什么生化武器。他指着那堆东西，手指都有些发抖，“姜眠！立刻！马上！把这些东西给我处理掉！还有，谁允许你用我的名字和病房号点这种……这种东西？！” 他简直无法理解这个女人的脑回路！在刚刚经历了文件消失、血手印警告、王明远疑似叛变、西关里疑云重重之后，她居然还有心思搞这种阴间恶作剧？！
“哎呀，小气！”姜眠撇撇嘴，把骨灰盒纸巾盒放回袋子里，“白七爷刚考了‘冥界网约车’资格证，首单优惠，支持一下朋友生意嘛！再说了，”她话锋一转，眼神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晃了晃手机屏幕，“你以为我真是为了这点吃的？看看这个！”
她把手机屏幕转向陆沉舟。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地图导航App的界面。起点定位正是这家医院。而终点……赫然定位在海城西关里深处，一个非常具体的坐标点！地图上那个代表目的地的红色图钉下方，标注着三个小字：城隍庙旧址。
而在导航路线的下方，还有一个正在实时移动的小车图标！小车图标旁边，标注着一个极其扎眼的Id：【地府滴滴·白七爷专车】！图标旁边甚至还有一行小字显示着实时速度：65km\/h（阳间限速勿忧）。
“西关里，城隍庙。”姜眠收起手机，脸上的嬉笑之色褪去，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那个印堂发黑、刚刚给你送了个‘血手大礼包’、又偷偷摸摸往西关里跑的王总监，他要去的地方，不就是这儿吗？”她拍了拍那个装满阴间零食的大袋子，“白七爷正好在附近跑单，我让他顺路过去‘兜个风’，看看咱们亲爱的王总监，到底在那破庙里拜的是哪路神仙！”
陆沉舟瞳孔猛地一缩！他死死盯着姜眠手机上那个正在西关里破旧街巷中移动的【地府滴滴·白七爷专车】图标，又看看茶几上那个造型惊悚的骨灰盒纸巾盒。
荒诞！
极致的荒诞！
他动用最顶级的商业情报网络“暗礁”才追踪到的模糊线索，王明远鬼祟前往西关里的行踪……这个女人，居然用一个装满阴间零食的外卖袋，和一个地府鬼差开的网约车，就搞定了实时监控？！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一种被降维打击般的无力感，混合着对西关里城隍庙的强烈警惕，瞬间攫住了陆沉舟。他看着姜眠那张写满“快夸我机智”的脸，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掌控千亿商业帝国的总裁，在这个女人和她那些“鬼朋友”面前，认知被颠覆得如此彻底。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