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的嘶鸣,在埃尔芬瓦尔德寂静的天空中显得格外刺耳。
这座曾经属于居鲁士公国的交通枢纽,如今已成为魔族在加斯庭西部地区最后的坚固支点。
高耸的城墙之上,魔族的骷髅战旗与加洛林、皮亚斯特旗帜一同在凛冽寒风中无力地飘动,仿佛预兆着某种不祥。
曾经的总督府,如今是卢库鲁斯的居所。
炭火盆努力地燃烧着,却驱不散大厅内的压抑与寒意。
卢库鲁斯端坐在主位,那张惯常带着魔族贵族特有傲慢与慵懒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的扶手,发出单调而令人心焦的轻响。
艾森贝格的惨败,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头。不仅损兵折将,更严重挫伤了他麾下大军的锐气。
如今,他只能收缩兵力,固守这座连接四方的要冲,等待着来一个扭转战局的机会。
然而,命运似乎觉得给他的打击还不够。
一阵急促到近乎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死寂。
一名传令兵,甚至来不及通报,就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大厅,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手中紧紧攥着一封沾染着泥污和暗绿色干涸血迹的军情卷轴。
“大……大人!急报!来自伊特鲁方向!”传令兵的声音因恐惧而扭曲变调。
卢库鲁斯敲击扶手的动作戛然而止,紫色的眼眸骤然缩紧,一股不祥的预感像是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认得那卷轴上的印记,属于他麾下头号猛将,客蒙!
“讲!”卢库鲁斯的声音低沉,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是……是瓦罗副军团长传来的消息!”传令兵颤抖着展开卷轴,语无伦次地念道,“客蒙大人……客蒙大人他……在穆鲁斯城下……遭遇北晋主力与伊特鲁民兵的内外夹击……力战……力战殉国了!”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卢库鲁斯脑海中炸开!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高大的身躯因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微微晃动。
客蒙……他手下最勇猛、也最对他胃口的将领,那个视人类如蝼蚁、渴望用战功证明一切的家伙……死了?战死了?!
“十一万大军!十一万大军啊!”卢库鲁斯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紫色的瞳孔中燃烧着难以置信的火焰,“对面才多少人?!怎么可能十一万大军还打不过炎思衡麾下的几万人吗?!”
卢库鲁斯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数量上的绝对压制还是无法战胜炎思衡。
传令兵吓得几乎瘫软,结结巴巴地继续念道:“瓦……瓦罗副军团长说,伊特鲁的防御异常强大,而且……已经完全得到了当地居民的支持,全民皆兵!我军……我军陷入全民战争的泥潭,损失惨重!他判断,这绝非我们现有兵力能够解决……为保存实力,他已率雷暴军团残部、加洛林及皮亚斯特军团残部,大约五万人,放弃进攻伊特鲁,现已撤退至伊特鲁与加洛林公国交界的阿尔峰镇一带驻扎……”
传令兵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不敢抬头看卢库鲁斯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瓦罗恳请大人指示……他……他希望……能允许他们撤回居鲁士休整……”
后面的话,卢库鲁斯已经听不清了。
“伊特鲁……全民皆兵……无法解决……”这几个字眼,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他的理智上。
他仿佛看到了那片被炎思衡用血腥手段清洗后又用怀柔政策笼络的土地上,无数曾经麻木的伊特鲁平民,此刻正用仇恨的目光盯着魔族的旗帜,用简陋的武器,甚至用牙齿和指甲,配合着那支神出鬼没的北晋军队,将他的十一万大军撕碎、吞噬……
这不是简单的军事占领失败,这是统治根基的崩塌!
而瓦罗,这个以谨慎着称的副军团长,竟然未经他允许,就直接放弃了进攻,还妄想撤回居鲁士?!
卢库鲁斯的心中混杂着被背叛的愤怒、对局势失控的恐慌,以及深深无力的狂暴情绪,他真想立刻下令,将那个该死的瓦罗抓回来,用最残酷的刑罚处死!
但……他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
卢库鲁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缓坐回椅子上。
他闭上眼,脑海中飞速展开加斯庭地区的巨大地图。
伊特鲁,这块他原本以为可以轻易捏碎的软柿子,如今已变成一根深深扎入魔族占领区腹地的毒刺!它北接居鲁士,南邻加洛林!
两面夹击!
这个词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
艾森贝格由北晋、居鲁士、科斯蒂亚等国组成的联军像一柄抵在他咽喉的利剑,而伊特鲁的炎思衡,则像一把悬在他后心,甚至可能直接捅向更柔软腹地的匕首!
炎思衡可以选择与艾森贝格联军东西对进,夹击他卢库鲁斯固守的埃尔芬瓦尔德,将他彻底歼灭在居鲁士故地。也可以让艾森贝格的联军牢牢牵制住他,然后炎思衡再独自挥师南下,进攻加洛林!
一想到加洛林,卢库鲁斯的心就沉了下去。
加洛林公国,作为魔族在加斯庭地区最早、也是最“忠诚”的仆从,其本土的大部分精锐军团,早已被抽调一空,跟随魔族大将汉尼拔远征北方的罗斯公国。
现在的加洛林,内部空虚,防守薄弱得就像一张纸!
一旦炎思衡选择南下……卢库鲁斯几乎不敢想象那后果。
加洛林一旦丢失,魔族在加斯庭的大后方将彻底崩溃,前线百万大军的后勤命脉将被拦腰斩断!到时候,别说进攻帝国,恐怕连现有的占领区都难以维持!
而他卢库鲁斯,作为加斯庭地区中居鲁士、科斯蒂亚、加洛林、盎格鲁以及伊特鲁公国的最高指挥官,将是第一个被托里斯拿来祭旗的罪人!
哪怕是坤斯特公国的贵族身份也保不住他,魔族的军事法庭绝不会对败军之将,尤其是导致战略全局崩盘的败军之将,有丝毫怜悯。
愤怒、无力、恐慌……种种情绪交织,几乎要让这位素来高傲的魔族大将窒息。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名叫炎思衡的人类,给他,给整个神族远征事业,带来了何等巨大的威胁!
“报告!”又一名侍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加洛林第一军团军团长,图尔维尔伯爵……在外求见。”
图尔维尔?那个在伊特鲁战败的加洛林贵族?他竟然没死,还敢回来?
要是往常,卢库鲁斯会毫不犹豫地命人将这个连战连败的废物拖出去砍了,用他的血来洗刷耻辱。但此刻,他心中一动,强行压下了沸腾的杀意。
“让他进来。”卢库鲁斯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
片刻后,图尔维尔伯爵走了进来。
这位一向注重仪表的加洛林贵族,此刻显得狼狈不堪。
华丽的元帅服沾满污渍,多处破损,脸上带着擦伤和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惊惧。
他一进大厅,便深深低下头,不敢与卢库鲁斯对视。
“卢库鲁斯大人……”图尔维尔的声音干涩沙哑,“我……我们……”
“客蒙战死了。”卢库鲁斯直接打断了他,语气听不出喜怒。
图尔维尔身体一颤,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是……是的……大人。北晋军队太过狡诈,伊特鲁的刁民也……”
“我不想听借口。”卢库鲁斯再次打断,目光冷冷地扫过图尔维尔,“告诉我,你现在还能集结多少加洛林的士兵?”
图尔维尔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卢库鲁斯会问这个,他迅速盘算了一下,艰难道:“跟随我退回的,加上阿尔峰镇要塞原本的守军,以及附近城镇能够紧急征调的……大概……大概还能凑出一万五千人左右……但大多是败军和新兵,士气低落,装备也不齐……”
一万五千残兵败将。
卢库鲁斯心中冷笑,这数字寒酸得可怜,但他现在没有挑剔的资格。
“很好。”卢库鲁斯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伊特鲁与加洛林交界的那片区域,“图尔维尔,我任命你,配合瓦罗副军团长,共同负责阿尔峰镇要塞及周边区域的防务!”
图尔维尔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本以为等待自己的是雷霆震怒和死亡,没想到……
“瓦罗手中,还有约两万雷暴军团残部,以及皮亚斯特第一军团的部分残兵,加起来应该也有一万多人。”卢库鲁斯的声音不容置疑,“我任命瓦罗为该地区最高军事指挥官,总览对伊特鲁方向的全部防务!你,图尔维尔,必须无条件配合他,整合所有兵力,利用阿尔峰镇要塞的险要地形,给我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那里!”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图尔维尔:“你们的任务,不是反攻!是防守!不惜一切代价,挡住炎思衡可能来自伊特鲁的任何进攻!绝不能让战火蔓延到加洛林腹地!明白吗?!”
图尔维尔看着卢库鲁斯那仿佛燃烧着幽冷火焰的紫色眼眸,感受到了其中不容失败的决绝,他打了个寒颤,连忙躬身:“是!是!大人!属下明白!必……必竭尽全力,守住防线!”
“不是竭尽全力,”卢库鲁斯的声音冰冷如铁,“是必须守住。守不住,瓦罗和你,就都不用回来见我了。”
图尔维尔脸色惨白,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衣,他深深低下头,不敢再发一言。
看着图尔维尔退下的背影,卢库鲁斯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心中的烦躁。
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瓦罗并非以勇武着称,图尔维尔更是个滑头的政客多于合格的将领,依靠他们和三四万惊魂未定的残兵败将,能否挡住气势正盛、用兵如神的炎思衡,他心中完全没有底。
但眼下,他只能先集中力量,解决一个方向的威胁。
他的目光转向地图上的艾森贝格。
那里,联军刚刚取得大胜,士气如虹,下一步,必然剑指他所在的埃尔芬瓦尔德!
“传令!”卢库鲁斯的声音回荡在大厅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集结玛门军团所有兵力,以及所有还能作战的仆从军部队!加固埃尔芬瓦尔德城防!我们要在这里,与那些卑贱的人类联军,决一死战!”
他必须,也只能在埃尔芬瓦尔德,挡住联军的兵锋。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主动掌控的战局。
只要稳住这里,或许……或许还能等到转机。
就在卢库鲁斯为东西两线的危局焦头烂额之际,帝国东线,穿云关。
与加斯庭地区的风云激荡相比,这里的战事似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关墙之上,帝国战旗依旧在寒风中傲然挺立,只是上面布满了箭孔和烟熏的痕迹,诉说着连日来的惨烈。
一队队士兵在城头巡逻,眼神警惕中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血火淬炼过的坚韧。
城墙之下,魔族大营依旧连绵不绝,只是这几天来的攻势,明显减弱了许多,不再有之前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这种变化,自然落入了城楼之上,那位帝国大元帅——司马错的眼中。
他依旧如同磐石般屹立在最前线,花白的鬓发在风中拂动,深邃的目光扫过城外看似“懈怠”的魔族营寨,眉头却微微蹙起,不见丝毫轻松。
“大元帅,”薛岳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乐毅的远征军团两万人,蒙恬的大漠军团三万人,已经如期抵达关内,现已完成布防。加上我们原有的兵力,如今穿云关内,我军已有十万之众!魔族的攻势也疲软了许多,看来他们是知道啃不动这块硬骨头了!”
一旁的田穰苴也开口道:“蒋伯龄亲王的塞外军团四万人也已经抵达长安京驻防,京畿的防务稳如泰山。如今我军兵精粮足,士气高昂,看来魔族的气焰,是真的被我们打下去了!”
两位将领的语气中,都带着一丝久违的振奋。
连续的血战,援军的到来,以及魔族攻势的减弱,似乎都预示着局势正在向好的一面发展。
然而,司马错缓缓摇头,声音沙哑却异常清醒:“阳平关的失守,还在眼前。”
仅仅十个字,瞬间让薛岳和田穰苴脸上的振奋之色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凝重。
是啊,当初阳平关何等雄峻,守军何等精锐,不也是在看似万无一失的情况下,被梁子令那个叛徒发现了破绽,最终被攻破,导致全线崩盘的吗?
血的教训,刻骨铭心。
“魔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司马错的目光依旧锐利,仿佛能穿透那些安静的营帐,看到其后隐藏的致命杀机,“他们的进攻看似乏力,更像是在积蓄力量。或者说,在等待什么。”
他顿了顿,补充道:“别忘了,那个梁子令,还在他们的阵营里。他对帝国防务了如指掌,阴险狡诈,绝不会让我们安稳度日。”
就在这时,一名副将快步走来,递上一份情报:“大元帅,魔族后方‘炼狱谷’方向,近日烟柱冲天,日夜不息,且有大量物资仍在不断运入,动向诡异。”
“炼狱谷……”司马错重复着这个地名,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那里是魔族占领区的腹地,如此异常的动静,绝不可能是在休整。
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再次笼罩在司马错心头。
他隐隐感觉到,魔族正在酝酿着一场远比之前所有进攻都要可怕的风暴。这短暂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危险的序曲。
而与此同时,在魔族大营深处,那座属于“武定侯”梁子令的营帐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梁子令并未像其他将领那样因攻势受挫而焦虑,反而好整以暇地擦拭着一柄精美的短剑。烛光映照着他看似平静的脸庞,唯有偶尔抬眼望向穿云关方向时,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
一名心腹低声禀报道:“侯爷,后方传来消息,‘纳若卡’……终于完工了!”
梁子令擦拭短剑的动作微微一顿,嘴角难以抑制地勾起一抹混合着得意与残酷的弧度。
“哦?终于……好了吗?”他低声自语,仿佛在确认一个期待已久的喜讯。
他放下短剑,走到帐边,掀开一角,望向远处那座在夜色中如同匍匐巨兽般的穿云关。
城墙上星星点点的火把,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即将被碾碎的萤火。
“司马错……你以为援军到了,就能高枕无忧了吗?”梁子令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阳平关的戏码,看来你是忘了。不过没关系……很快,我就会用‘地狱’的钟声,帮你好好回忆起来!”
“传信给盖乌斯元帅和总执政官拓科拖大人,”梁子令收回目光,脸上恢复了那副谦卑恭顺的表情,但眼神却锐利如刀,“‘礼物’已经备好,可以……‘呈送’给我们的帝国朋友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尊名为“纳若卡”的恐怖巨兽,在无数魔族士兵的推动下,咆哮着冲向穿云关的城门。
看到坚固的城墙在它面前崩塌,看到守军的意志在绝望中崩溃,看到自己亲手敲开通往长安京的最后一道屏障,将那“武定公”的显赫爵位和九郡封地,牢牢攥在手中!
短暂的平静之下,毁灭的齿轮,已然扣合。
帝国的命运,即将在穿云关前,迎来最石破天惊的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