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内,圆姐与李佳祥青瑟缩躲避着外间的狂风骤雨。暴雨如注,“哗哗”声灌入耳中,更添心焦。
圆姐忍不住四下打量,庙宇的残败景象一览无余,她眉头紧皱,忧虑又添了几分:“姑母,这一路波折不断,也不晓得哥哥和额捏那边如何了。”
李佳祥青轻轻握住她的手,试图宽慰:“莫忧,元亮行事向来稳妥,定能平安。只是此番祸事,对方竟对李家如此熟稔,实为蹊跷。这场暴雨,或许正是天意阻敌。”话虽说得这么轻巧,可她眼里头那抹忧虑,怎么都藏不住。
不一会儿,庙宇外头的雨势越来越猛,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溅起层层高高的水花。
陡然间,一阵杂沓马蹄声刺破雨幕,由远及近!哈番神色骤凛,低喝:“夫人、小小姐噤声!怕是追兵!”他朝趟子手递过眼色,众人瞬间握紧兵刃,屏息以待。
圆姐二人心猛地一沉,紧靠彼此,屏住了呼吸。马蹄声如擂鼓逼近,倏然停在庙外。
一个粗嘎嗓音响起:“这破庙荒得不成样子,能藏人?”
另一人接口:“管他!搜!总能寻些蛛丝马迹!”
“砰”一声,数名黑衣人如鬼魅般撞入庙门!哈番暴喝,率众如猛虎扑出,霎时刀光剑影,金铁交鸣与嘶吼声震彻残垣!圆姐与李佳祥青蜷于角落,紧盯着惨烈厮杀。
圆姐面色惨白,却紧抿嘴唇,攥着衣角的手骨节发白——誓要护姑母周全!
激斗正酣,“咔嚓!”一道惨白电光撕裂墨空,惊雷炸响!黑衣人刹那分神。
哈番觑准时机,长剑如电,直刺为首者肩胛!那人惨嚎一声:“撤!”余众立时随其狼狈退走。
哈番未令追击,转身低语:“夫人、小小姐,暂安。”
圆姐长舒一口气,语带哽咽:“多亏哈番大哥与诸位壮士!”
话音未落,远处蹄声再起!此番更显纷杂急促,似有大队人马疾驰而来!
哈番脸色剧变:“不妙!定是招来援兵!此地不可久留!”然暴雨如倾,道路尽成泥淖,马车寸步难行!
千钧一发,圆姐急道:“姑母!先前舆图所示,附近有条隐秘岔道,或可一试!”
李佳祥青当机立断:“别无他法,速行!”
哈番急命整备。待雨势稍敛,车队自侧门悄然驶出,没入泥泞小径。车轮深陷泥坑,众人冒雨推车,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心中唯余一念:甩脱追兵!
而在茫茫大海上,李元亮之船已过威海卫,航向泉州。然瓜尔佳氏病势日沉,虚弱地倚在元亮怀中,气息奄奄:“亮哥儿...娘怕是...撑不住了...你定要...珍重...”
李元亮双目赤红,紧握母亲枯瘦的手,喉头哽咽:“额娘莫言此!泉州在即,一切都会好的。”
船渐近泉州港。李元亮心绪翻涌:既盼登岸之安,更忧未知之险。然护母全族之志,坚如磐石。
船终泊岸。泉州港晨雾氤氲,南普陀钟声悠悠飘荡。
十二丈福船“永顺号”的桅杆刺破雾霭,惊飞成群红嘴鸥。码头石板嵌满牡蛎壳,在潮气中泛着幽蓝。
头戴簪花围的惠安女赤足抬着漆金妈祖像走过,银腰带在薄雾中叮咚作响。
泊船靠岸,船老大操着浓重漳腔官话吆喝:“看水某归厝看喽,紧落船!”
远处五座花岗岩灯塔于晨光中明灭,恍如文兴渡头清水祖师拈指之影。海风裹挟咸腥,混着挑夫扁担在骑楼廊柱间的吱呀声。
李元亮小心翼翼搀扶母亲踏上湿滑的石阶,脚下泉州土地的厚重,反令肩头担子更沉。
望着母亲枯槁容颜,他心下发誓:纵拼却性命,亦要护母亲残年,为李氏存续血脉!
与此同时,圆姐一行的小路艰难曲折,终是甩脱追兵。雨歇,天边透出一抹鱼肚白。
圆姐与李佳祥青相顾彼此泥泞狼狈,不由相视苦笑,那笑意中,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前途未卜的期冀交织。
车队继续北行。幽燕之地阴雨连绵,太行山麓的碎石裹挟在暴雨中,噼啪砸在褪色的歇山顶上。
圆姐仰首,藻井残存的彩绘斑驳,金翅大鹏褪了色,犹啄着青面龙王,此乃昔年镇河妖的龙王庙。
供桌上半截红蜡融在积灰的宣德炉里,混着辽东松脂香,于潮湿中凝成黏腻香膏。李佳祥青旗装下摆的织金襕边扫过龟裂方砖,惊起供桌下几只灰毛黄鼬,拖着蓬松尾钻进东墙根野艾蒿丛。
“咔嗒”一声,哈番牛皮靴底的铁掌踏碎半片螭吻瓦当,青釉犹存万历遗韵。趟子手背靠斑驳影壁,手中牛尾刀映着电光,刀柄靛蓝缠布早被燕山冷雨浸透。
经数日颠簸,京城终在望。彰义门瓮城下,守城包衣正用油布擦拭红夷大炮炮管上的露珠。
圆姐掀起车帘,瞥见城砖缝里虬曲的地柏枝干,竟似沾着鼓楼西大街饽饽铺新蒸芸豆卷的甜香。
忽闻脆响鞭声,镶蓝旗戈什哈策菊花青马疾驰而过,马鞍景泰蓝铃铛震得正阳门檐角铁马叮咚相和。
巍峨城墙矗立眼前,圆姐心绪翻涌。京城虽大,可倚仗者稀。前路必是荆棘密布,然此刻,她与李佳祥青眼中毫无怯意——定要在这龙潭虎穴,为李家搏出一线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