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仪静静地望着姐妹俩追逐嬉戏的身影,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浅笑。她抬袖轻咳一声:“你们二人且慢些跑,那新来的格格,倒有些趣事可说。”
桑宁闻言猛地刹住脚步,绣鞋在潮湿的砖面上滑出半尺,身后的绯云险些撞上来。圆姐刚要开口,却见桑宁已迫不及待地提起裙摆,风风火火地折返回来,鎏金步摇在鬓边乱晃:“快说快说!我就知道你定是藏了新鲜话儿!”桑宁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宛如夜空中璀璨的星辰。
婉仪走到二人身边,余光扫过身侧的贴身宫女琴音。琴音会意,垂首退至三步开外,恰停在能望见来人又听不清私语的位置。
圆姐见状,亦向春桃递了个眼色。绯云正踌躇间,见自家主子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这才赶忙跟在春桃身后,退到了后头。
婉仪微微倾身,压低嗓音,那声音仿若春日里的呢喃燕语:“这那拉妞妞,原是昭格和自家堂妹生的。”
桑宁听闻,不禁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啊?这堂妹岂不是...塔纳的额娘?”
“可不正是嘛!”婉仪轻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照这么说,她二人倒成了姊妹?”桑宁柳眉微蹙,眼中满是疑惑。
婉仪轻轻摇头,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轻嗤:“差着十万八千里呢。那拉妞妞是记在昭格福晋名下的,是正儿八经的哈达那拉氏。那拉塔纳则是乌拉部的旁支的破落户,二人只能算是远亲。”
说到此处,她突然再次压低声音,那声音仿佛从牙缝中挤出,带着几分神秘:“当年为了这桩丑事,老乌拉贝勒差点没把昭格的脑袋挂在旗杆上。”
晨风送来金桂的香气,桑宁眼珠一转,凑到婉仪耳边轻声问道:“这般隐秘的事儿,婉仪格格怎会知晓得如此清楚?”
圆姐伸出葱指轻点桑宁额头:“糊涂丫头,婉仪姐姐可是海西叶赫部的贵女。”话音未落,桑宁已亲昵地挽住她手臂,鎏金手串撞在白玉镯上叮当作响。
桑宁恍然醒悟,忽然抚掌大笑:“哎呀!我竟是一时忘了这茬!”她将脸贴在圆姐肩头,一双杏眼笑得弯成两弯新月,“我们建州女真向来直来直往,我只知道蔓儿姐姐祖上和我是一处的。”
圆姐被她拽得一个踉跄,鬓边步摇上的珍珠串如同受惊的雨滴,簌簌摇曳。“仔细摔着!”口中虽是嗔怪,眼角却弯成了月牙,那笑意透着无尽的宠溺。
婉仪轻笑,耳坠上的翡翠在晨光中摇曳:“桑宁格格这话说的,倒像我们海西女真都是些弯弯绕绕的性子。”
“哪能呢,”圆姐忙用湘妃扇掩住唇角笑意,“姐姐还不清楚这丫头是什么脾性吗?”
桑宁忽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一副眼巴巴等着听下文的可爱模样。
婉仪看着桑宁这副模样,不禁莞尔一笑,继续娓娓道来:“长春宫那位如今正怀着身子,咸福宫后头还住着个即将临盆的马佳氏。”
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自承庆阿哥早夭后,那拉塔纳许是坐不住了,这才急着从母家塞个软柿子进来。”
婉仪微微倾身,耳坠上的翡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我曾祖母(最后一任叶赫贝勒——叶赫那拉金台石嫡妻哈达那拉乌云珠)是哈达那拉氏的姑奶奶,听说...”
婉仪忽然用帕子掩住唇角,神色神秘兮兮:“听闻海西那边原本是想送个性格泼辣明艳的女子进宫,可塔纳担忧自己难以驾驭,这才千挑万选,最终选了个面团似的人儿。”
桑宁听闻,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难怪方才在殿里,那丫头连禁步都不敢响呢!”她学着那拉妞妞行礼的模样,纤腰一折,偏又故意做出瑟缩之态,惹得圆姐忙用扇子轻拍她手背。
“你们说...”桑宁突然压低嗓音,杏眼里闪着狡黠的光,“皇上知道这姊妹二人是从同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嘛?”
“咱们这几家,全都沾着亲带着故。”婉仪眼波流转,瞥向西六宫方向,“怕是连慈宁宫的老祖宗,早把这事当笑话听了。”
桑宁恍然点头:“也是,当年老祖宗不还与自家姑母共侍...”话到一半突然瞪圆了眼睛,“啊呀!差点忘了还有关雎宫那位宸...”
圆姐一把捂住她的嘴,湘妃扇“啪”地掉在地上:“小祖宗!这话也是能浑说的?你当慈宁宫佛堂里的蒲团是摆着好看的?”
晨风忽地转急,卷起满地金桂。婉仪弯腰拾起圆姐的扇子,翡翠镯子碰在青砖上“叮”地一响。她慢条斯理地抚平扇面上褶皱的缂丝,忽然轻声道:“马佳氏这一胎若是阿哥,中宫那位怕是要夜不安枕了。”
“此话怎讲?”桑宁和圆姐几乎同时问道,眼中满是疑惑。
“承瑞阿哥去年五月殇了,承庆阿哥今年四月也跟着去了。”婉仪指尖点着扇面,在牡丹花心画着无形的算盘,“如今宫里就剩中宫嫡出的承祜阿哥...”
圆姐接过扇子,忽然瞥见桑宁无意识地将手搭在小腹上。她不动声色地展开扇面,挡住婉仪的视线:“若是马佳氏再生一个阿哥,这皇家孩子,年岁挨得近了可不好。”
桑宁面上强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笑:“她们这些官司与我们有何相干?不如回永和宫尝尝新做的栗子糕!”她挽住圆姐的手臂,指尖却微微发颤。
圆姐宠溺地捏捏她的鼻尖:“就你贪嘴!”转头望向婉仪,眼中满是笑意:“婉仪姐姐可要同去?”
婉仪摇摇头:“钟粹宫还有些琐事,你们且去罢。”
目送姐妹俩远去,婉仪独自立在廊下。日头渐高,阳光洒在她身上。她微微仰头,目光悠悠投向长春宫的方向,思绪似也随之飘远。
晨风送来药房飘出的苦涩气息,混着未散的晨雾,将她的身影投在宫墙上,拉成一道伶仃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