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一行人踏着积雪来到慈宁宫前。朱红的宫门早已大开,鎏金铜钉在雪光中熠熠生辉。殿内数十盏宫灯齐明,将描金彩绘的梁柱映得流光溢彩。
太皇太后端坐在紫檀龙凤宝座上,太后侧坐于稍低的鸾座,二人皆着明黄绣金吉服,九凤冠上的东珠在烛火中流转着温润的光华。
众妃嫔敛衽而入,织锦裙裾摩挲出细碎的声响。随着司礼太监的唱和,嫔妃们如蝶分花般依次行礼。
芳仪率先跪拜在猩红锦垫上,身后众妃随之盈盈下拜:“臣妾等恭请太皇太后圣安,太后金安。愿两宫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太皇太后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拉塔纳隆起的肚子上。老人家眼角笑纹渐深:“哀家瞧着,塔纳的肚子圆润饱满,倒像个抱珠的福相。”
塔纳立即扶着腰身欲起,太皇太后却摆手示意:“快坐着罢。”她声音里带着长辈特有的慈和,“这数九寒天的,难为你还来请安。”
太后接过宫婢递来的暖炉,温声道:”等小阿哥落地,正好赶上老君诞辰添灯,可不就是双喜临门?”
礼毕,众妃按位分入座。宫女们捧着填漆茶盘鱼贯而入,顷刻间殿内盈满龙井的清香。
太皇太后跟前摆的是御窑青花缠枝莲纹盖碗,其余嫔妃则用粉彩万寿无疆茶盏。细看那茶点:玫瑰酥做成牡丹状,茯苓糕掐着如意纹,连盛蜜饯的攒盒都是掐丝珐琅的工艺。
寒暄过后,皇后芳仪轻抚衣袖,含笑说道:“老祖宗,今儿个是元旦佳节,妹妹们都想讨个彩头。若是能听您老人家说说当年的趣事,既添了喜庆,也让咱们这些小辈沾沾您的福气。”
太皇太后闻言,眼角笑纹更深,手中捻着的佛珠也停了下来:“好好好,既然皇后都开口了,哀家就说一段。”她目光悠远,仿佛穿过岁月长河,“那还是大汗在时,哀家初入宫闱,也是如你们这般韶华正好。记得有一年新春大宴,宫里张灯结彩...”
众人屏息凝神,只见太皇太后眉目间泛起追忆的神采。
太后适时接过话头:“皇额娘说的可是那回西域进贡的琉璃灯?”
“正是呢,那灯足有九层高呢!”太皇太后抚掌轻笑,眼角细纹里跃动着少女般的神采,“那灯通体用波斯水晶琉璃制成,内置三百六十五盏羊角小灯,燃起来真真是琼楼玉宇落凡尘...”
正说着,太皇太后腕间褪色的珊瑚手串突然滑落,恰巧滚到圆姐跟前。圆姐俯身去拾时,瞥见内里刻着蒙文‘天命十年——这是太宗赏赐的旧物,如今拿在孙媳手上,像道轮回的符咒。
苏麻喇姑上前取回手串:“多谢格格!”
太皇太后抚着重新到手的珠串继续讲着,殿内不时响起会心的轻笑,珠钗轻颤间,嫔妃们眼中都闪着好奇的光彩。
桑宁悄悄抬眸,见太皇太后沉浸在往事中,苍老的容颜焕发出少女般的光彩;太后则在一旁温婉含笑,时而递上热茶,时而补充细节。鎏金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将这一室温馨笼得愈发暖融。
请安礼毕,众妃嫔依次告退。朱漆宫门次第开启时,檐角铁马在风中叮咚,似在为这场回忆奏终曲。
云破天青,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缕缕金阳穿透琉璃瓦上未化的积雪,将整座宫城染成柔和的蜜色。
钟粹宫众人与桑宁结伴同行。婉仪忽而驻足,望着飞檐上折射的虹光轻叹:“太皇太后说起那盏九层琉璃灯时,我闭着眼都能想见满殿华彩流转的模样。想来世祖朝时,这宫里的年节定比现在热闹十倍。”
蔓儿笑着接口:“可不是?听说那灯通体晶莹剔透,燃起来连月华都要逊色三分呢,可惜咱们没缘分见识。”
雅利奇扶着鎏金暖手炉,耳坠子在颊边轻晃:“老祖宗们经历过的,桩桩件件都是咱们想象不来的。今儿听这一席话,倒比读十本《起居注》都鲜活。”
圆姐忽然旋身:“要我说啊,与其羡慕前人,不如咱们自己寻些乐子?”
桑宁掩唇轻笑:“姐姐说得是,只是这宫里规矩多,乐子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婉仪轻拍了下桑宁的手:“桑宁格格莫要担心,只要咱们姐妹几个在一起,总能寻到些有趣的事儿。”
圆姐眼珠一转,凑近众人:“我听说御花园的梅林此时开得正好,不如咱们改日同去赏梅?再带上些酒菜,吟诗作对,岂不快哉?”
蔓儿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整日闷在宫里,都快憋坏了,去赏梅倒也能放松放松。”
雅利奇有些犹豫:“只是不知皇后娘娘那边...会不会准许?”
婉仪自信一笑:“这有何难?皇后娘娘最是体恤,改日请安时我亲自去说。就说姐妹们想办个赏梅小集,给这深宫添些生气。”
雅利奇闻言展颜,颊边笑涡里盛着阳光:“那我要带科尔沁的奶糕,用银刀切成梅花状!”
几人说笑间转过影壁,忽见一队捧着贡品的太监低头疾行。她们即刻噤声,恢复成端庄的宫妃模样。
待外人走远,圆姐突然伸手接住檐角滴落的水珠,凉沁沁的触感惹得她轻笑出声。这笑声像颗石子投入冰湖,瞬间激起一圈圈欢快的涟漪。
阳光洒在她们身上,映出一片融融暖意,五道倩影交错在朱墙上,恍若一幅活过来的《仕女行乐图》。积雪消融的细微声响里,隐约能听见桑宁在哼一支轻快的小调,调子飘过重檐,惊起了歇在鸱吻上的两只翠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