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永和宫。
见圆姐踏入内室,桑宁脸上挤出一抹笑意:“姐姐来了!”她指了指一旁的空碗,“我听姐姐话,把药都喝完了,你瞧这碗还在这呢!”
“小宁儿这身子定是越来越好了!”圆姐强作欣慰。
“绯云一日三顿的催着我喝药,比用膳还要准时呢!”桑宁语调轻快,随即话锋一转,“听说水珠烫着了?我这一整天都没见着她,姐姐可知如何了?”
“水珠啊,”圆姐刻意让声音轻快起来,“我正要告诉你呢,昨儿我从皇上那儿出来,遇见钮钴禄府的管家了。”
桑宁的眼睛倏然亮起,像将熄的烛火复燃。
“他说刘嬷嬷惦记女儿,特意求了表姐请旨,要接水珠回府待嫁。”圆姐垂下眼帘,避开桑宁的视线,“说是寻了户好人家,在京郊开绸缎庄的,家底殷实,人也老实。刘嬷嬷怕你知道了挂心,才没提前说。”
话音落下,内室里静得能听见更漏滴答。圆姐能感觉到桑宁的目光死死钉在自己脸上,那目光里有疑惑,有失落,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待嫁?”桑宁喃喃重复,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锦被边缘,“可她手烫伤得那般重,怎么嫁人呢?”
“傻丫头,”圆姐强行挤出笑容,伸手揉了揉桑宁的头发,“烫伤哪能一辈子不好?刘嬷嬷疼女儿,自然会请最好的大夫。再说了,水珠嫁过去是当少奶奶,又不用做粗活。”她越说越觉得心虚,只能用更多的细节来填充谎言,“管家还说,表姐心疼刘嬷嬷,特意给水珠添了妆奁呢。”
“如此说来,额娘身子也见好了?”桑宁眼中亮光更甚。
“应当是好些了,不然怎有心思操持这些?但姐姐也不好总写信回去打听,让表姐安心静养,于身子才有益。”
“姐姐说得对!额娘身子最要紧!我也好生将养,早些请旨去见见额娘。”桑宁重重点头。
圆姐没有接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桑宁叽叽喳喳说着,圆姐含笑听着。殿内气氛难得的轻松,圆姐一时竟恍惚,竟忘了这片宁静,原是她用谎言织就。
她知道,这道裂痕终是被谎言草草补上了,只是那疤痕,不知何时又会迸裂。
绯云进来提醒时辰,桑宁还有些恋恋不舍。圆姐柔声道:“傻丫头,现在最要紧的是养足精神,姐姐明日再来陪你。”
刚走到回廊拐角,就见魏珠领着几个小太监抬着食盒过来,看见圆姐,连忙躬身行礼:“李主子安好。”
“皇上让送东西来?” 圆姐随口问道,目光落在食盒上,应是桑宁现在最需要的补品。
“可不是嘛,”魏珠赔着笑,“皇上心里惦记着钮钴禄格格呢,特意吩咐御膳房炖了这补汤。”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对了主子,方才慈仁宫那边传来话,说水珠姑娘…昨儿夜里发起高热,烧得说胡话呢。”
圆姐心口又是一窒。慈仁宫虽是太后居所,水珠去了却只是个末等粗使,哪能用得上永和宫那般的好药?本就伤重,再起高热,怕是凶多吉少。玄烨那句自有处置,原来就是这样的处置,让她在冷宫里自生自灭。
“知道了。”她淡淡应了一声,不想再多问。有些事,知道得越清楚,心里越难受。
离开永和宫,圆姐没有直接回钟粹宫,而是绕到了御花园的僻静处。昨夜婉仪的话和今日桑宁的眼神在她脑子里反复盘旋,让她不得不去想。婉仪究竟知道多少?她接近自己,仅仅是为了探听消息,还是另有图谋?
正想得入神,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圆姐警觉地回头,只见婉仪提着一盏兔子灯,缓缓走来。月色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道无声的问号。
“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婉仪的声音温柔依旧,“夜深露重,仔细着凉。”
“只是想走走。” 圆姐侧身让开道路,不想与她多谈。
婉仪却未离开,行至她身侧,目光落在远处的宫墙上,似无意道:“方才我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听苏麻喇姑说起,钮钴禄府正房的掌事嬷嬷,好像不大好了。”
圆姐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是吗?我倒没听说。”
“可不是嘛,” 婉仪轻轻叹了口气,“说是急病,没熬过去。唉,真是可惜,那么好的一个人。” 她转头看向圆姐,眼神里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探究,“妹妹说巧不巧,她刚走,水珠就被接回府待嫁了,这钮钴禄府,近来可真是不太平。”
圆姐攥紧了袖中的帕子,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婉仪这分明是在试探,试探她是否知道刘嬷嬷的死讯,试探她是否参与了这场灭口。
“是啊,世事难料。” 她只能含糊其辞,不敢接话。
婉仪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温婉,却让圆姐感到一阵寒意。“妹妹也别太担心桑宁,”婉仪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她有你这样的姐姐护着,又有皇上惦记着,定会好起来的。”
说完,婉仪提着兔子灯,转身就要离去。那盏灯的光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一颗捉摸不透的心。
“婉仪姐姐留步!”圆姐终究还是唤住了她。
婉仪回首:“妹妹有事?”
“嗯,”圆姐深吸一口气,“姐姐这边……且坐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