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晨光,带着新岁特有的清冽与希冀,刚刚怯生生地攀上西配殿的窗棂,还没来得及将暖意洒入室内,一个更加鲜活的身影就先闯了进来。
“主子!主子快起!时辰不早了,今儿个可是大年初一,得去慈宁宫给老祖宗请安呢!”秋菊人未到声先至,带着一贯的风风火火,掀开内室的帘子就凑到了床前。
圆姐其实已经转醒,只是贪恋着被窝里残存的暖意,正懒洋洋地倚着引枕,半阖着眼酝酿起床的勇气。被秋菊这么一嚷嚷,她无奈地睁开眼,带着刚醒的沙哑嗔怪道:“你这丫头……一大早的,房梁上的乌鸦怕是都要被你吵走了!就不能让我安生片刻?”
秋菊嘻嘻一笑,手脚麻利地开始准备洗漱用具:“奴婢这不是怕误了时辰嘛!老祖宗宫里规矩大,去晚了可不好。”
这时,外间传来轻柔的脚步声。穿着一身干净碧色宫装的乌雅玛琭端着一盆兑好的温水进来,浸润了帕子,声音温顺地请示:“主子,热水备好了,可要现在拭面?”
圆姐这才彻底清醒过来,拥着被子坐起身:“起吧起吧,再躺下去,怕是真要迟了。”她掀被下床,又想起什么,对正要给她穿鞋的秋菊道:“你先别忙活我,去东配殿,把宁儿给我‘吵’起来!哦不,是‘请’起来!哈哈哈……”她想起自己刚被吵醒的窘态,不由笑出了声。
“嗻!奴婢这就去!”秋菊领命,又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圆姐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无奈地摇头笑道:“这丫头,都进宫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般不稳重,什么时候能像你似的沉静些就好了。”这话是对着正在帮她拧帕子的玛琭说的。
玛琭微微一笑,将温热的帕子递过去,声音平和:“秋菊姐姐性子活泼,是永和宫的开心果呢。”
圆姐擦着脸,吩咐道:“一会儿去慈宁宫请安,你和春桃随我去吧。秋菊太闹腾了些,大年初一的,免得她毛手毛脚触了慈宁宫的霉头。”
玛琭恭敬应下:“是,奴婢知道了。”她伺候得更加细心周到。
等圆姐穿戴整齐,梳好发髻,簪戴上符合位份的首饰后,便带着玛琭和春桃往东配殿去寻桑宁。
刚走进东配殿外间,就听见里面桑宁略带焦急的声音:“快了快了!姐姐你等我一下,就差戴这副耳坠子了!”
圆姐在外间的暖炕上坐下,笑道:“不急,你慢慢来,仔细别勾了头发。”她环顾一下四周,问道:“一会儿去请安,你带哪个丫头去?”
桑宁在里面回道:“绯云腿脚还没好利索,这么冷的天走来走去怕是受不住。琥珀……她如今越发不爱出门了,就在宫里守着吧。我带紫苑去。”
圆姐点点头:“正好,我也带玛琭去。她们姐妹二人相伴着,彼此也能看顾提醒些,稳妥。”
她这话一出,侍立在她身后的玛琭和正在内室帮桑宁整理衣饰的紫苑,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安心和一丝感激的笑意。二位主子能为她们考虑到这般细致的地步,体恤下人至此,怎能不让人心生暖意?
又等了一小会儿,桑宁终于收拾妥当,走了出来。姐妹二人互相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装扮,确认无不妥之处,便不再耽搁,领着各自的宫女,紧赶慢赶地往慈宁宫去。
等她们赶到慈宁宫门前时,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嫔妃。离得近的西六宫诸位,早已到了。离得远的东六宫嫔妃,除了她们俩,似乎也就剩一两个还没到。
婉仪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孤零零地独自站在最前头的位置,仿佛与身后那些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低声闲话的嫔妃们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桑宁悄悄扯了扯圆姐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姐姐你瞧,婉仪姐姐如今是越来越孤僻了。先前虽说也独来独往,但偶尔还能同咱们说说话,开解几句。现在倒好,成日里自己待着,也不嫌闷得慌?”
圆姐目光扫过婉仪挺直却略显孤寂的背影,轻声道:“她如今掌着宫务,事务繁杂,怕是也没那么多闲工夫去想别的了。手里有权柄,心里有寄托,对她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
桑宁却不以为然,嘟囔道:“为了手里头这点权力,连说说笑笑的乐趣都没了,每日不是对着账本就是对着一群回话的管事嬷嬷,想想都觉得无趣透顶。”
圆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告诫道:“人各有志,追求不同罢了。咱们做好自己份内的事,莫要去随意评判甚至笑话旁人。”
桑宁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惋惜:“我只是觉得有些唏嘘。想当初咱们刚入宫那会儿,虽说各有心思,但偶尔也能玩到一处,说说笑笑。如今……到底是生分了。”她的目光里有着对逝去时光的淡淡惆怅。
正说着,慈宁宫正殿的门帘被打起,苏麻喇姑沉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目光平和地扫过院内众人,声音清晰却不尖利:“太皇太后宣诸位娘娘进殿——”
众人立刻停止了低声交谈,整理了一下衣襟袖口,按照位份高低,依次鱼贯而入。
如今圆姐和桑宁享着妃位的份例,身份水涨船高,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嫔妃队列的最前头。她们这一上前,便将先前站在前排的储秀宫格格和掌事的婉仪,都挤到了第二排去。
婉仪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她只是微微垂着眼帘,定定地看着自己脚下那双绣工精美的花盆底鞋尖,机械地跟着众人跪拜、叩首、起身,动作标准得一丝不苟,却也冰冷得毫无生气。
仿佛周遭的一切喧闹、恭贺、以及那微妙的位置变化,都与她无关。无人知晓,这片低垂的眼帘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