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门前果然冷清了许多。往日里虽不算最热闹的宫苑,却也总有宫人进出,带着几分生气。如今却只见两名侍卫如石雕般立在朱红宫门两侧,表情肃穆,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偶尔有低头匆匆出入的宫人,面貌生疏,衣着也比往日朴素些,想来是内务府新拨来伺候的,替换了原先那些可能与旧主过于亲近的老人。
圆姐的软轿在宫门前停下。春桃立刻上前两步,对那领头的侍卫道:“这位侍卫大哥,我家主子是永和宫的李格格,已请了皇上旨意,特来探望钟粹宫内的几位主子。”
那领头侍卫显然早已得了吩咐,闻言立刻利落地侧身让开通道,躬身道:“格格请进。皇上确有口谕传来。”
圆姐扶着春桃的手下了轿,微微颔首,缓步迈入了钟粹宫门。
一进宫门,一股萧瑟之感便扑面而来。庭院打扫得还算干净,却莫名透着一股冷清。角落里几盆应季的花卉也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伺候的宫人们见到她,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垂手躬身行礼,动作规矩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死气沉沉,再没了往日她暂居此处时那种虽不张扬却自有活泛的气氛。
圆姐心下唏嘘,径直朝着雅利奇的居所走去。到了门前,春桃上前轻轻叩响门扉。
不料,隔壁房间的门却“吱呀”一声先打开了。探出头来的竟是蔓儿的大丫鬟芳华。
芳华一见圆姐,脸上立刻露出惊喜又急切的神色,压低声音道:“李格格!您可来了!我们主子正在扎斯瑚里主子房里呢,您快请进!”
圆姐心下明了,点了点头,侧身便转向了雅利奇的房间。
春桃推开门,圆姐迈步进去。只见屋内,雅利奇和蔓儿正相对坐在临窗的榻上。
雅利奇面色苍白,眼圈红肿,显然是哭了许久,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精气神,萎靡不振。蔓儿也是眼眶泛红,正握着她的手低声安慰着,脸上满是焦虑和不平。
见圆姐进来,两人都猛地抬起头。蔓儿更是急急起身问道:“妹妹!你可是从乾清宫来的?”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期待。
圆姐点了点头,走到榻边的绣墩上坐下。
蔓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也顾不得礼节,紧跟着追问:“那……皇上如何说?皇上可改变了心意?”
一旁的雅利奇也抬起了眼,目光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冀,紧紧盯着圆姐的嘴唇。
圆姐看着她们的模样,心中不忍,却也只能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圣意已决,难再转圜。”
“哇——”的一声,雅利奇最后一丝指望破灭,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泪水瞬间决堤。
蔓儿又急又气,声音都拔高了些:“可是姐姐并未犯错啊!皇上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圆姐叹了口气,将玄烨那套说辞委婉道出:“皇上说……雅利奇姐姐在宫五年,却被同住一宫的人算计了去,自身毫无察觉,更无自保之力。留在深宫之中,日后难免再遭风波,恐非幸事。回返本家,或许……反倒是一条更安稳的生路。”
雅利奇听到这话,哭得更加伤心绝望,抽噎着道:“生路?这被皇上休弃归家的女子……回到族中,哪里还有什么活头!不过是仰人鼻息,受人白眼,苟延残喘罢了……还不如一根白绫了结算了……”
蔓儿闻言也是又惊又怒,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圆姐连忙按住雅利奇冰凉的手,安抚道:“姐姐莫急,莫说这些丧气话!皇上还说了,许姐姐回转卦尔察和伦之后,可自行婚配,再择良人。”
蔓儿一听,更是气得跺脚:“自行婚配?说得好听!伺候过圣驾的人,谁人敢轻易求娶?难不成……难不成叫姐姐去做妾吗?”这话雅利奇听了,垂泪不语,只是摇头。
圆姐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抛出真正的消息:“皇上开恩,怜惜姐姐无辜受牵连,已特旨恩赏,许了姐姐乡君格格位份。姐姐带着这份荣耀归家,境遇总会比寻常归旗的秀女好上许多。”
哭声戛然而止。
雅利奇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带着难以置信。蔓儿也是吃惊地张大了嘴,重复道:“乡君?国公之女……的格格?”这虽是个虚名,却代表着皇家的认可和一份实实在在的身份地位,回到族中,意义截然不同。
圆姐肯定地点头:“正是。有了这格格的名头,姐姐的母家必定会以礼相待,不敢过于轻慢。日后婚配,选择也能更多些。”
蔓儿顿时转忧为喜,用力摇着雅利奇的手臂:“姐姐!你听见了吗?这是好事啊!天大的好事!有了这个名头,谁敢给你脸色看!”
雅利奇的情绪终于稍稍平复了一些,被这突如其来的恩典砸得有些发懵,但眼底的死灰总算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光。
只是她心中仍存着一丝不甘和对五年时光的眷恋,喃喃道:“我……我与皇上五年情谊……他当真就这般狠心……再无回转余地了吗?”
圆姐知她心思,轻轻叹了口气,又道:“姐姐,储秀宫格格,九月二十亦要启程返回科尔沁草原去了。皇上……许了她‘固山格格’的名头。说起来,她还是沾了姐姐的光,才得了这份体面。”这话意在告诉雅利奇,玄烨此举并非针对她一人,而是帝王无情的常态。
蔓儿在一旁连忙劝道:“姐姐,你听到了吗?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我虽一万个舍不得姐姐走,但圣意难违,姐姐还是看开些好。日后若有机会,我定求了恩典去看你!”
雅利奇听着这些话,看着眼前真心为她奔波求情的姐妹,最终,那点不甘和怨愤化作了一声长长的认命叹息。
她反手握了握圆姐的手,声音沙哑却平静了许多:“唉……罢了……多谢妹妹为我如此费心谋划了。姐姐我……认命了。往后,只盼你们在宫里,一切安好。”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看着钟粹宫一方熟悉的天空,充满了无尽的留恋与释然交织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