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用僵在原地,整个人像是被冻成了一座冰雕。
他能感觉到,有一股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已经烙印在了他的神魂深处,与他的性命紧紧相连。
那不是炁。
也不是任何一种他已知的力量。
那东西,就像是……法则。
是李玄霄这个人,用他自己的意志,强行写下的一道死亡判决书。
他毫不怀疑,只要眼前这个男人愿意,他会在瞬间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除,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你……你这个疯子!”
吴用声音嘶哑,那份智珠在握的从容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扼住咽喉的恐惧。
李玄霄迈出一步,缓缓走到他面前,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看着吴用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眼神里没有了先前的戏谑,反而多了一丝悠远的追忆。
“我记得你,吴用。”
李玄霄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很久以前的小事。
“当年三十六人结义,你不是最能打的,也不是最能喝的,但你的脑子,是最好使的。”
“每次我们这帮莽夫头脑发热要去跟人拼命,都是你把我们按下来,告诉我们,冲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得用脑子。”
吴用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玄霄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数十年的光阴,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
“当年甲申之乱后,我以为你和其他人一样,都选择了隐世。”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狠狠刺进了吴用早已麻木的心脏。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一种混杂着痛苦与怨毒的火焰。
“隐世?”
吴用发出一声凄厉的苦笑,声音尖锐得像是夜枭的啼鸣。
“说得真好听!李玄霄,你知道我们这些人隐世后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我们像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不敢用真名,不敢见故人!我们眼睁睁看着自己一身的本事慢慢腐朽,眼睁睁看着这个我们曾经想用命去改变的世界,变得越来越烂,越来越臭!”
“我们躲在阴沟里,看着那些跳梁小丑在高堂之上作威作福,看着那些我们曾经想保护的凡人,变得麻木不仁,愚昧不堪!”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指着自己的胸口,疯狂地咆哮着。
“我们无能为力!你懂吗?那种眼睁睁看着一切腐烂,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的绝望,你懂吗!”
“不,你不懂!”
“你高高在上,你是三一门的掌门,你是异人界的神话!你当然不懂我们这些失败者的痛苦!”
李玄霄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吴用喘着粗气,眼中闪烁着一种病态的、狂热的光芒。
“直到‘主上’找到了我。”
“他告诉我,我们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他告诉我,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一条可以把这个腐朽的世界彻底推倒,重新建立一个真正纯净、真正有序的新世界的路!”
他向前踏出一步,伸出干枯的手,似乎想抓住李玄霄的衣袖。
“李玄霄,加入我们吧!”
“以你的实力,以你的智慧,你根本不该守着这个破烂的宗门,陪着这个世界一起烂掉!你完全可以在新世界中,占据至高无上的一席之地!”
“我们才是同路人啊!”
李玄霄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眼神,不是怜悯,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沉的失望。
“你变了,吴用。”
“当年那个为了苍生福祉,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热血青年,已经死了。”
“现在的你,只是一个被仇恨和欲望支配的怨鬼。”
吴用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
李玄霄的话,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让他难受。
“死?”
他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对,我死了!那个天真的吴用,早就死在几十年前的那个雨夜了!”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吴用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死死地盯着李玄-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以为‘主上’为什么派我来?你以为我刚才说的,就是全部的底牌了吗?”
李玄霄眉毛一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哦?还有遗言?说来听听。”
“哈哈哈!”
吴用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鱼死网破的快意。
“李玄霄,你确实很强,强得像个怪物!但你太自大了!你根本不知道天门是什么,更不知道‘主上’是何等伟大的存在!”
“你以为我们收集八奇技,是为了练什么狗屁神功?”
“你以为我们搞出‘祭品之血’,只是为了开一扇门?”
“错!大错特错!”
吴用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真相”的、令人心悸的光。
“八奇技,不是功法,它们是构建新世界秩序的‘基石’!是法则的雏形!”
“而‘祭品之血’,也不是什么钥匙,更不是什么炸弹!”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字一顿地说道。
“它是……‘画布’!”
“一张可以承载新世界法则,用来描绘未来的……空白画布!”
李玄霄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吴用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笑得更加得意。
“而你那个宝贝徒弟莫秋,他不是容器,他就是‘画布’本身!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在最终仪式上,被‘主上’用来画出新世界的宏伟蓝图!”
“至于你说的炸弹……呵呵,引爆他,只是最粗浅,最浪费的用法罢了。那是‘主上’故意放出来,用来吓唬你们这些蠢货的假消息!”
“现在,你还觉得你能掌控一切吗?李玄霄!”
“你连你的敌人真正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跟我们斗!”
天柱峰顶,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山风,在呼啸。
良久。
李玄霄忽然笑了。
他笑得很轻松,就像是听到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说完了?”
吴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不错的剧本。”
李玄霄点了点头,像是在点评一个三流说书先生的故事。
“基石,画布,宏伟蓝图……听起来确实比我那个‘放鞭炮’的说法要高级一点。”
他话锋一转,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但你好像还是没搞明白一件事,吴用。”
“不管你们的计划听起来有多么天花乱坠,不管你们的‘主上’把自己包装得有多么伟大。”
“在我眼里。”
李玄霄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
“都只是……垃圾。”
“你!”
吴用感觉自己的尊严,被这句话碾得粉碎。
“你根本不知道‘主上’的真实身份!你若是知道,你绝不敢说出这种话!”
“哦?”
李玄霄来了兴趣,“那你说说,你那位‘主上’,是三十六义里的哪位故人?是装死的张怀义,还是哪个我没记住名字的倒霉蛋?”
“故人?”
吴用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李玄霄啊李玄霄,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到现在还以为,‘主上’是我们三十六人中的一员?”
他止住笑,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混合着崇拜与恐惧的神情。
“他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
“他……是我们的‘创造者’!”
“当年那场轰轰烈烈的甲申之乱,那所谓的三十六人结义,甚至是我们每个人领悟出的‘奇技’……从一开始,就是他亲手布下的一个局!”
“我们所有人,从始至终,都只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包括你,李玄霄!”
吴用死死地盯着他,眼中透出一种病态的快感。
“你以为你的《逆生三重》是怎么来的?是天上掉下来的吗?你以为你为什么能强到如此地步?是你的天赋异禀吗?”
“不!”
“那都是‘主上’的恩赐!”
“你和其他七个拥有奇技的人一样,都只是他选中的‘道标’!是用来定位这个腐朽世界,以便于他降下神罚的坐标!”
“他选中你,培养你,让你变得强大,就是为了让你成为新世界最完美的……看门人!”
“现在,你还要毁掉‘主上’的计划吗?”
“我的……旧主人?”
李玄霄听完,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他看着吴用,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同情。
“吴用啊,你真是……病得不轻。”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算了,跟一个脑子被洗干净的传话筒,也说不出什么道理。”
李玄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你可以滚了。”
“带着我给你的‘回礼’,滚回你主人的狗窝里去。”
“告诉他,别再派你这种货色来丢人现眼。”
李玄霄的身影,在月光下缓缓消失,只留下一道冰冷彻骨的声音,回荡在峰顶。
“告诉他,游戏结束了。”
“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