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城外的坝子上,两股洪流终于汇合。红旗招展,人喊马嘶,表面看是一片会师盛景。但细看就能品出滋味不对——四方面军的队伍扎在城东,二方面军的主力驻在城西,中间隔着条小河,哨卡林立,泾渭分明。
指挥部大帐里,刚开完联合军事会议,敲定了北上路线和初步序列,气氛却沉闷。
二方面军的老何一撩帘子钻出来,冲着等在外面的李铮就骂骂咧咧:“妈的,憋屈,开会就跟唱大戏似的,那姓张的阴阳怪气,徐总指挥不吭声,陈政委打圆场,北上是定了,可这路上怎么走,谁打头谁殿后,补给怎么分,全是糊涂账,这他妈叫会师?”
李铮脸色也不好看,压低声音:“副总指挥怎么说?”
“副总指挥?”老何哼了一声:“稳坐钓鱼台呗,话不多,句句戳心窝子。最后那姓张的没占着便宜,脸拉得跟驴似的。”
正说着,张百川和贺老总、任政委也走了出来。贺老总脸色铁青,咬着烟斗咂得滋滋响。任政委眉头紧锁。张百川倒是面色平静。
“都听见了?”贺老总瞥了一眼老何:“听见了就给老子把嘴闭紧,北上大局已定,别的路上再说。”
张百川对李铮道:“参谋长,通知各师主官,一小时后到我们指挥部开会。”
一小时后,二方面军自己的指挥部里,气氛才活泛起来,但依旧凝重。
“情况大家都看到了。”张百川开门见山,“联合北上,心不齐。指望别人靠不住,咱们得靠自己。”
他走到地图前:“总部定的序列,我们和二、六军团为中路军,四方面军主力为左路,原九军团等部为右路。看上去没问题。”
他手指点在中路军即将经过的一片区域:“但这一带,水网密布,土司寨子多,情况复杂。蒋介石的追兵肯定盯着,四方面军那边…”他顿了顿,“也未必全然放心。我们必须最快速度通过,不能拖,更不能乱。”
“副总指挥,你下令吧,怎么打我们就怎么打,”老徐嚷道。
“好。”张百川眼神锐利起来:“老何的一师,给你个硬骨头。前出五十里,遇山开路,遇水搭桥,遇到小股敌人或土司武装骚扰,不要纠缠,快速驱逐,保证大部队通道畅通,能不能办到?”
“保证完成任务,”老何啪一个立正。
“老徐的二师,护住左翼,尤其是和左路军的结合部,眼睛给我放亮一点,”
“明白,”
“王师长的三师,殿后,兼顾右翼和辎重。把咱们的家当,还有伤员,一个不落给我带出去,”
“是,”
“参谋长,统筹协调,电台保持静默,但耳朵不能歇着。”
命令一条条下去,清晰果断。将领们领了任务,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纷纷离去准备。
贺老总抽着烟,对张百川道:“百川,你这安排没问题。就是…这心里还是不痛快。”
任政委叹道:“形势比人强,先顺利北上再说。”
张百川没说话,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那条蜿蜒的北上路线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大军很快开拔。北上的路比想象中更难走。沼泽、密林、湍急的河流,还有不时从山林里射来的冷枪和竹箭——那是被国民党特务和土司头人煽动起来的当地武装。
老何的一师成了真正的开路先锋,仗打得刁钻迅猛。遇到小河,工兵营冒着冷箭架浮桥;遇到土司碉楼拦路,绝不硬攻,往往派小股部队绕后奇袭,或者用刚缴获的银元“买路”;遇到小股川军骚扰,则直接以优势火力快速击溃,毫不恋战。
队伍行进速度极快。
但左翼的老徐却憋了一肚子火。几次有小股敌人从结合部摸过来偷袭,放了几枪就跑。老徐派人追,却差点和同样过来“查看情况”的四方面军部队起了冲突,对方语气硬邦邦,眼神里的防备隔老远都能感觉到。
“妈的,这打的什么窝囊仗,”老徐气得在师部骂娘,“防敌人还得防自己人,”
消息传到中军指挥部,贺老总脸色难看。任政委忧心忡忡。
张百川听完汇报,却没什么表情,只对李铮道:“给左路军指挥部发报:我部左翼结合部屡遭敌小股部队袭扰,恐其欲窥我虚实,请友邻部队加强戒备,必要时可协同清剿。”
电报发得客气,却点明了问题也在你那边。
很快,左路军那边回电,语气同样客气,表示已加强警戒,但协同之事需上报云云,敷衍了事。
“看看,”贺老总把电文拍在桌上。
张百川却笑了笑:“预料之中。这样也好。”
他转而问道:“我们派去‘支援’徐总指挥警卫团的‘伙食费’,送到了吗?”
李铮低声道:“送到了。对方开始不敢收,我们的人说是兄弟部队情谊,绝不外传,他们才收下了。听说,徐总指挥的警卫营这几天伙食确实好了不少。”
张百川点点头:“钱能通神,也能买路。关键时刻,这点香火情,或许能顶大用。”
部队继续北上,环境越发艰苦。高原反应开始折磨战士们,缺粮的问题也渐渐凸显。
四方面军那边似乎情况更糟,偶尔有掉队的士兵被二方面军收容,个个面黄肌瘦,问起来,都嘟囔着粮食都被总部收紧着,下面队伍吃不饱。
这天,队伍行至一片险要峡谷。两侧悬崖峭壁,中间一条湍急河流,只有一条简陋的栈道可通过。
先头的一师刚过一半,后面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枪声,
“报告,”通讯兵飞驰而来,脸色发白,“后卫部队遭遇大量敌军突袭,看旗号是中央军薛岳的嫡系,兵力至少两个团,王师长请求支援,”
几乎同时,左翼老徐也派人急报:左路军方向传来密集枪炮声,但对方没有求救信号,反而有部队向后退缩,导致我左翼暴露,
“格老子的,薛岳这龟儿子摸得真准,还有左边那帮…”贺老总又惊又怒。
任政委急道:“峡谷栈道无法快速回援,后卫和左翼危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张百川身上。
张百川眼神瞬间冷厉如刀,没有丝毫慌乱。他几步冲到地图前,手指猛地点在一个位置:“薛岳敢这么扑,是算准了我们首尾难顾,左路可能见死不救,”
他猛地抬头,语速极快:“立刻给王师长发报:放弃后卫部分辎重,点燃阻敌,全师交替掩护,沿河边陡坡向中军主力靠拢,告诉王国胜,我不要他死守,我要他活着把队伍带出来,”
“给老徐发报:左翼不必填补空缺,立刻收缩,依托现有地形构筑环形防御,用火力封锁通道,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后撤一步,”
“给老何发报:前队变后队,一师所有重机枪、迫击炮,给老子架上右边那个高坡,火力覆盖河对岸,压制可能迂回的敌军,”
命令一条条发出,指挥部里只剩下张百川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声音和通讯兵奔跑的脚步声。
“李铮,”
“到,”
“给左路军指挥部发报:我部遭敌主力猛攻,右翼峡谷栈道为我生命线,现已暴露于敌火力之下,请火速派兵抢占对岸制高点,掩护我部通过,电报末尾加上‘徐总指挥警卫团长亲启:盼援手,’”
李铮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是,”
电报发出去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左路军会来吗?
峡谷里枪炮声越来越激烈,后卫部队且战且退,伤亡不小。左翼老徐那边压力巨大,防线摇摇欲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无比漫长,突然,左岸方向,原本不断逼近的敌军侧后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一面红旗在左岸高地上树了起来。
“来了,左路军来了,”观察哨激动地嘶声大喊,
指挥部里所有人长出一口气,贺老总重重一拍大腿:“好,”
张百川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只是淡淡道:“命令各部,趁此机会,快速通过峡谷,老何殿后,掩护全军,”
危机暂时解除。队伍迅速通过险地。
直到全军脱险,在安全地带重新整队时,李铮才拿到左路军那边的回电,电文很简单:“掩护任务已完成。徐总指挥问:伙食费可还够否?”
张百川看着电文,他对李铮道:“回电:多谢援手。伙食费管够。前路漫漫,盼同舟共济。”
他收起电文,望向北方更加苍茫辽远的地平线:“看来,这买路钱没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