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自助早餐区弥漫着咖啡、烤面包和煎蛋的混合香气。清绾用小勺搅动着碗里的胡辣汤,琥珀色的汤汁浓稠,浮着面筋、木耳和牛肉粒,辛辣浓郁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她舀起一勺吹了吹,小心地送进口中,立刻被那霸道的胡椒味激得眯起了眼,哈着气:“好……好辣!但是好过瘾!”
坐在她对面的冬别,面前摆着一碗刚盛好的牛肉汤,奶白色的汤头,撒着翠绿的葱花和香菜,薄如蝉翼的牛肉片沉浮其间,旁边放着一个刚出炉、酥得掉渣的油旋饼。他掰了一块油旋泡进汤里,看着清绾被胡辣汤辣得鼻尖冒汗、脸颊泛红的生动模样,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慢点喝,小心烫。”他把自己手边那杯温豆浆推过去一点,“解解辣。”
清绾灌了一大口豆浆,才缓过劲儿来,眼睛亮晶晶的:“这胡辣汤太带劲儿了!感觉整个人都醒了!”她放下勺子,托着下巴,看向窗外冬日清晨略显清冷的街道,眼神里带着点期待,“冬别,今天……我们去应天门看夜景吧?我查了好多攻略,都说应天门的灯光秀特别震撼,晚上亮灯的时候,跟穿越回唐朝一样!”
“应天门夜景?”冬别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当然知道应天门夜景是洛阳一绝,灯光璀璨,仿古建筑群在夜色中流光溢彩,确实美不胜收。但……他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些信息:应天门景区门票不菲,晚上人流量巨大,而且看夜景意味着要在外面待到很晚,寒风凛冽……最重要的是,只安排一个夜景项目,似乎有些单薄。
他放下手里的油旋,端起牛肉汤喝了一口,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暖意蔓延开的同时,一个更周全的计划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
“应天门夜景确实值得一看,”他看向清绾,语气带着商量的口吻,“不过……你想不想白天也去个地方?离应天门不算太远,而且很有意义。”他顿了顿,抛出那个名字,“白马寺,中国第一古刹,佛教传入中原后的第一座官办寺院。上午去白马寺,感受一下千年古刹的宁静和禅意,下午回来休息一下,傍晚再精神饱满地去应天门看夜景,怎么样?”
“白马寺?”清绾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亮的星子,“就是那个‘白马驮经’故事里的白马寺吗?真的?!”她显然对这个名字所承载的历史充满了兴趣,“好啊好啊!白天看古寺,晚上看盛唐夜景!一天感受两种完全不同的氛围,太棒了!冬别,你怎么这么会安排!”她毫不吝啬地送上赞美,脸上是全然信服的笑容。
冬别被她夸得耳根微热,低头掩饰性地又掰了块油旋:“那就这么定了。白马寺在郊区,我们待会儿打车过去。”
一个小时后,出租车将他们带离了喧嚣的市区,驶向洛龙区。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开阔,农田、村庄、远处的山丘在冬日里呈现出一种萧瑟而宁静的灰黄色调。当那座红墙金瓦、飞檐斗拱的古老山门出现在视野里时,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息便隔着车窗隐隐传来。
不同于龙门石窟依山而凿的天然壮阔,白马寺坐落在平坦的土地上,红墙环绕,殿宇重重,透着一股经过岁月沉淀的、端方厚重的气度。山门上方,“白马寺”三个鎏金大字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买票进入山门(冬别再次在扫码支付时指尖微顿,但动作流畅),喧嚣似乎被隔绝在了门外。寺内古树参天,多是遒劲的松柏,即使在冬日也保持着苍翠,枝干盘曲,如同沉默的卫士,守护着这片净土。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的、混合着香火、古木和尘埃的特殊气息,让人心神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
清绾的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她好奇地打量着古朴的殿宇,飞檐上的脊兽,斑驳的红墙,还有那些在寒风中依旧挺拔的古老碑刻。
“看,那就是‘白马驮经’的雕像!”冬别指着山门内不远处的一处小广场。两匹健硕的石马昂首而立,背上驮着经卷,造型古朴,虽历经风霜,依旧神采奕奕。
清绾立刻跑过去,围着石马转了一圈,还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冰凉的石刻经卷。“真的诶!这就是当年驮着佛经从西域来的白马吗?感觉好有历史感!”她拿出手机,让冬别帮她和石马合影。
冬别认真地给她拍了几张。镜头里的她,站在古老的石马旁,笑容灿烂,带着一种穿越时空与历史对话的新奇感。
他们沿着中轴线缓缓前行。天王殿、大佛殿、大雄殿……一座座殿宇庄严肃穆。殿内供奉着金身佛像,或慈悲,或威严。香炉里青烟袅袅,有虔诚的信徒在蒲团上跪拜祈福,口中念念有词。空气中回荡着低沉的诵经声和清脆的木鱼声,交织出一种空灵悠远的韵律。
清绾并非佛教徒,但身处这样的环境,也被那份沉静的力量所感染。她学着冬别的样子,在殿外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表达一份敬意。走进大雄宝殿,巨大的三世佛像金碧辉煌,俯视众生。殿内光线有些幽暗,更添几分神秘庄严。清绾仰头看着佛像慈悲的面容,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好奇,小声地问冬别:“中间这位就是释迦牟尼佛吗?旁边两位呢?”
冬别压低声音,尽量简洁清晰地给她解释着。清绾听得认真,不时点头。冬别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在幽暗的殿宇光影里,她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眼神清澈,带着一种求知若渴的光芒。他再次悄悄举起手机,隔着一段距离,抓拍下她仰望着巨大佛像时,那渺小却又虔诚专注的身影。巨大的佛像金身是模糊的背景,而她清晰的身影置于前景,形成一种强烈的视觉和心灵冲击。
走出幽暗的大殿,眼前豁然开朗。他们来到了寺内一处开阔的庭院。庭院中央,几株古老的银杏树只剩下虬劲的枝干,在蓝天下伸展着充满力量的线条。树下,几个石雕的小沙弥或坐或立,形态憨态可掬。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来,驱散了殿内的阴凉,带来融融暖意。
“啊!小和尚!”清绾惊喜地低呼一声,像发现了宝藏的孩子,立刻跑了过去。她蹲在一个盘腿打坐、双手合十的石雕小沙弥面前,歪着头,学着他的样子,也把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上一只眼睛,对着小沙弥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冬别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孩子气逗笑了,连忙举起手机。咔嚓一声,定格了她俏皮模仿的瞬间。阳光洒在她带笑的脸上,洒在古老的小沙弥石雕上,画面温暖而生动。
“这里还有!”清绾又跑到另一个托着腮帮子、似乎在冥思苦想的小沙弥旁边,也托着腮帮子,皱着眉头,做出冥思苦想状。
咔嚓。又是一张。
她玩心大起,在一个背着行囊、作行走状的小沙弥旁边,也背起自己那个小小的链条包,迈开步子,做出风尘仆仆赶路的样子。
咔嚓咔嚓。
冬别的快门声追随着她的身影,记录下她在这千年古刹里难得释放的、毫无负担的快乐。那些石雕的小沙弥,仿佛也因她的到来而染上了鲜活的气息。
寺内还有一片幽静的竹林。青翠的竹子在冬日里依旧挺拔,竹叶沙沙作响。竹林深处,掩映着一座小小的放生池,池水清澈见底,几尾红鲤悠闲地游弋。
清绾放轻脚步走进竹林,深吸一口气,竹叶的清香沁人心脾。她走到池边,静静地看着水中的游鱼。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这一刻,喧嚣远去,只有风声、竹叶声和池水细微的涟漪声。她的神情变得平和宁静,带着一种被自然和禅意洗涤后的通透。
冬别站在不远处,没有打扰她。他再次举起手机,隔着疏朗的竹影,捕捉下她临水静立的侧影。阳光、竹影、静水、游鱼,还有她沉静的轮廓,构成了一幅充满东方禅意的画卷。
中午,他们在寺内简单的素斋馆用了午餐。清汤寡水的素面,几碟清爽的时蔬小菜,味道清淡却别有一番风味。清绾吃得津津有味,说:“感觉肠胃都被清理了一遍,好舒服!”
下午回到酒店稍作休整。清绾精神奕奕,已经开始期待晚上的重头戏。她特意换上了一件米白色的羊毛大衣,围着一条酒红色的羊绒围巾,衬得肤色更加白皙。还难得地化了个精致的淡妆,涂了点口红,整个人在灯光下显得明艳动人。
“好看吗?”她在冬别面前转了个圈,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冬别看着她精心装扮的样子,心跳漏了一拍,点点头:“好看。”声音有些干涩。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当出租车驶近应天门广场时,远远地,就被那片辉煌夺目的灯火所震撼。
巨大的应天门城楼拔地而起,在精心设计的灯光映照下,朱红的墙体、金色的琉璃瓦、飞翘的檐角,每一个细节都被勾勒得清晰而璀璨,如同悬浮在夜色中的琼楼玉宇。城楼前方,是开阔恢弘的广场,地面铺设着光洁的石材,此刻也映照着城楼的灯火,流光溢彩。广场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与白天白马寺的宁静形成了天壤之别。
“哇——!”清绾一下车,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张大了嘴,发出一声长长的、充满震撼的惊叹。她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座光芒万丈的城楼,脸上写满了纯粹的、孩子般的惊喜和激动。“太……太壮观了!真的像穿越了一样!”
冬别也被这宏大的夜景所震撼,但他更多的注意力,还是落在身边这个被灯火点亮的姑娘身上。城楼的辉煌灯火映在她清澈的眼眸里,像落入了无数细碎的星辰,熠熠生辉。她微张着嘴,惊叹的表情生动鲜活,脸颊因为兴奋和寒冷而泛着红晕,酒红色的围巾衬得她肌肤胜雪。这一刻的她,在盛唐光影的映衬下,美得惊心动魄。
“走,我们到前面去!”清绾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冬别的手,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往广场中心、视野最好的地方挤去。她的手心温热,带着兴奋的微汗。
广场上人潮汹涌,冬别小心地护着她,避免被人流冲撞。他们终于挤到了靠近御道中轴线的位置。从这里看去,应天门城楼的全貌更加清晰震撼。巨大的城门洞透出里面璀璨的宫灯光芒,仿佛真的通向那个万国来朝、歌舞升平的盛世。
“冬别!快!帮我拍照!多拍点!”清绾松开他的手,站定,整理了一下围巾和头发,面向着光芒万丈的城楼,摆好了姿势。她的眼睛亮得惊人,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巨大的喜悦。
冬别立刻拿出手机。这一次,他不需要再偷偷摸摸。他指挥着她:“站这里,光线好。背对着城楼,侧一点身……对,看我这边。”他半蹲下身,调整角度,将她和身后流光溢彩的应天门完美地框进取景框。“笑一笑,自然点……好!”
咔嚓咔嚓!
快门声在喧闹的人声中显得微不足道,却忠实地记录下她与盛世光影同框的每一个瞬间。她或张开双臂拥抱这璀璨,或回眸一笑百媚生,或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城楼,眼神迷醉。
灯光秀开始了。伴随着恢弘磅礴的音乐,应天门城楼上的灯光开始变幻流动。时而如星河倾泻,时而如金鳞舞动,时而勾勒出飞天的曼妙舞姿,时而幻化出牡丹盛放的国色天香。巨大的光幕在城墙上铺开,演绎着洛阳十三朝古都的辉煌历史和传说故事。
清绾完全被这声光电的盛宴所俘获,仰着头,看得如痴如醉。她的脸上时而惊叹,时而沉醉,表情随着光影的变幻而生动变化。冬别不再刻意让她摆姿势,而是开启了手机的连拍模式,像一个最忠实的记录者,不断地捕捉着她在这片盛世光影下最自然、最真实的反应——她因震撼而睁大的眼睛,因美丽画面而露出的迷醉微笑,因音乐高潮而微微张开的嘴唇……
光与影在她脸上流转跳跃,构成了一幅比任何舞台灯光都更动人的画卷。冬别看着镜头里那个被盛世灯火温柔包裹、笑容璀璨如星的姑娘,感觉自己的心脏也随着那磅礴的音乐一起剧烈地搏动着。他忽然无比庆幸自己提前做了功课,安排了白马寺的宁静作为铺垫。没有白日的禅意沉静,或许就衬托不出此刻这盛世繁华下,她笑容里那份毫无保留的、纯粹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快乐是如此珍贵夺目。
灯光秀进入尾声,最绚烂的光影在城楼上汇聚、爆发,如同盛大的烟花在夜空绽放。音乐也推向最高潮,震撼人心。
在这片极致的光影和音浪中,清绾忽然转过头,看向一直举着手机对准她的冬别。她的眼睛依旧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尚未褪去的震撼和巨大的喜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这极致美景所触动的湿润。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冬别,在漫天璀璨的光影背景下,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几乎要将这冬夜都照亮的笑容。
咔嚓。
冬别按下了最后一次快门。
灯光渐渐暗下,音乐缓缓停歇。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意犹未尽的赞叹,开始慢慢散去。
冬别放下有些发酸的手臂,走到清绾身边。她依旧仰着头,望着渐渐恢复平静、但依旧灯火通明的城楼,脸上带着满足的余韵和一丝淡淡的怅然若失。
“结束了……”她轻声说,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嗯。”冬别应了一声,看着她被冷风吹得微红的鼻尖,“冷吗?”
清绾这才像是从梦中惊醒,缩了缩脖子:“有一点。”她看向冬别,眼睛弯弯的,“但是……太值了!冬别,谢谢你带我来!”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满足,“我感觉……好像真的梦回大唐了!太美了!”
冬别看着她眼底纯粹的快乐和感激,心底一片柔软。“饿不饿?折腾一晚上了。”他问。
“嗯!有点!”清绾摸了摸肚子,立刻又兴奋起来,“我想吃烤红薯!热乎乎的!刚才在广场边看到有卖的!”
冬别笑了:“好,我们去买。”
他们随着散场的人流往外走。广场边缘,果然有几个推着铁皮桶烤炉的小贩,烤红薯的甜香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诱人。
“老板,两个烤红薯,要烤得流糖汁的那种!”清绾凑到一个烤炉前,搓着手,眼睛盯着炉子里冒着热气、表皮焦黑的红薯。
“好嘞!”老板麻利地用火钳夹出两个烤得软乎乎、滋滋冒糖油的红薯,用粗糙的牛皮纸袋包好,递过来。
冬别付了钱(这次是几块钱的现金,他暗自松了口气),接过烫手的纸袋。
清绾迫不及待地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个,小心地剥开焦黑的外皮,露出里面金黄软糯、冒着腾腾热气的薯肉。一股浓郁的、带着焦糖味的甜香扑鼻而来。她不顾烫,小小地咬了一口,被烫得直哈气,却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唔!好甜!好香!好暖和!”
冬别也剥开自己的那个,咬了一口。热乎乎、甜丝丝的薯肉滑入胃里,驱散了冬夜的寒意。他看着身边小口小口吃着烤红薯、鼻尖冻得通红却一脸幸福的清绾,再看看远处依旧灯火辉煌、如同天上宫阙的应天门城楼,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满足感充盈了整个胸腔。
喧嚣的人声渐渐远去,清冷的夜风拂过脸颊。路灯将他们依偎的影子拉得很长。
清绾咽下最后一口甜糯的红薯,满足地叹了口气,抬头望向那座在夜色中依旧璀璨的城楼,轻声感叹:“冬别,你知道吗?刚才灯光最亮的时候,看着那么多人,听着那么大的音乐,看着那么漂亮的城楼……”她顿了顿,转过头,看向他,眼睛在夜色中亮晶晶的,带着一种近乎梦幻的光彩,声音轻得像梦呓:
“我突然觉得……好开心,开心得……有点想哭。”
她微微歪着头,像是在努力寻找最贴切的词语来形容那种排山倒海般的情绪,最终,只化作了最简单也最直击人心的一句:
“就好像……这就是我的盛世。”
我的盛世。
这四个字,像带着暖意的石子,轻轻投入冬别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温柔却无比有力的涟漪。
他看着她被灯火和夜色共同描摹的侧脸,看着她眼中尚未消散的璀璨星光,再低头看看自己掌心里那个已经吃完、只留下一点甜香和温暖的、廉价的烤红薯纸袋。
远处,是象征着无上荣光与磅礴力量的盛世宫阙,光芒万丈,令人仰望。
近处,是这个捧着烤红薯、鼻尖微红、笑着说“这就是我的盛世”的姑娘。
冬别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跋山涉水、穿越漫长时光和距离所追寻的,从来都不是那遥不可及的琼楼玉宇,也不是那万人称颂的盛世华章。
他所求的盛世,不过就是此刻——
这灯火阑珊处,她眼底映着星光,掌心握着暖意,对着他,心满意足地微笑。
这,便是他耗尽心力、穿越人海,最终抵达的,独属于他的,烟火人间,无上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