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怜舟沅宁踏进镜宸宫偏殿时,殿内只点了寥寥数盏宫灯,光线昏黄暧昧。
慕容珩显然是精心准备过,披散着长发,赤着双足,只着一袭近乎透明的月白薄纱长衫,隐隐勾勒出年轻男子修长柔韧的身姿。他斜倚在软榻上,见她进来,立刻起身迎上,眼中水光潋滟,带着刻意的迷离与诱惑。
“陛下……”他声音软糯,带着一丝委屈的颤音,伸手便去拉怜舟沅宁的手,“臣侍方才心慌得厉害,直到见到陛下,这才安稳些。陛下您摸摸,臣侍的心,此刻还跳得厉害呢。”
他引着她的手,便要往自己微敞的、仅隔着一层薄纱的胸膛上按去。
这副情态,这番手段,与当初慕容璟试图争宠时何其相似!
怜舟沅宁心中瞬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厌烦。她清楚地知道,慕容珩骨子里是瞧不上他那堂弟的,可为了求得她一丝怜惜,却又毫不犹豫地用着这同出一辙、甚至更为露骨的伎俩。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力道不大,却透着疏离。
“既知心慌,便该好生穿着衣裳,莫要再染了风寒。”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情动,径自走到主位坐下,“既是不适,可传了太医?”
慕容珩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那抹娇媚的笑容也凝固了一瞬。
他看得出怜舟沅宁的兴致缺缺,心中不由暗恨,却不敢表露,只得顺势跪坐在她脚边的软垫上,仰起脸,依旧是那副柔弱姿态:“太医来看过了,说是忧思过甚,需得好生静养,最忌……独处孤寂。”
怜舟沅宁端起宫人奉上的热茶,轻轻拨弄着浮叶,并未看他:“既如此,更该谨遵医嘱,安心静养才是。”
“臣侍谨记……”
怜舟沅宁仿佛不经意般提起,“说起来,你与慕容璟皆是慕容家主精心栽培,送入宫中的。朕听闻,慕容家主……似乎终生未曾纳夫?倒是少见。”
慕容珩见她主动问起姑母,心中一凛,打起精神应对:“是。姑母她……年轻时曾有一位青梅竹马的爱人,感情甚笃。可惜……后来被权贵横刀夺爱,自此之后,姑母便心灰意冷,再未对任何人动过心,也未曾纳夫。”
“哦?竟有此事?”怜舟沅宁挑眉,故作好奇,“不知是哪家权贵,竟能让慕容家主如此倾心,又如此……意难平?”
慕容珩摇了摇头,面露遗憾:“此事姑母从未详细提及,臣侍也不知那负心人究竟是谁。只知姑母对此事讳莫如深,每每提及,神色都极为……复杂。想来是伤得极深吧。”
他抬眼观察着怜舟沅宁的神色,补充道,“或许正是因此,姑母才格外喜欢孩子,从族中过继了不少孩子在身边教养,臣侍与璟弟,皆是如此。”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倒是将自己塑造得身不由己,但是却将慕容兰香的事都揭了去。
怜舟沅宁听着,心中若有所思。慕容兰香竟有过这样一段往事?这倒是她未曾深究过的。
她对慕容家的了解,多集中于其在朝堂的势力和可能与前朝的牵连,对于家主的私密旧事,确实知之甚少。这或许是一条值得探查的线索,但仅凭慕容珩一面之词,未必都是真话。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原来如此。慕容家主也是性情中人。”
随即便放下茶盏,似乎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趣,“时辰不早了,你既身子不适,便早些歇息吧。朕还有政务要处理。”
见她要走,慕容珩急忙唤道:“陛下!夜已深了,政务虽要紧,也请陛下保重龙体啊!不若……不若就在此歇下吧?”
怜舟沅宁站起身,垂眸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帝王的威压:“朕意已决,你好生将养,莫要辜负慕容家主的期望。”
“不,陛下,恳求陛下垂怜臣侍……”他轻轻扯住她的衣角,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哽咽,仰起的脸庞在昏黄灯下显得愈发苍白脆弱,那双刻意盈满水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怜舟沅宁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衣角传来的微弱力道,如同慕容珩此刻在她心中的分量,轻飘飘的,却带着令人不喜的黏腻。
她厌恶这种算计而来的挽留,更厌恶自己明知是计,却因着前朝慕容家的干系,不能立刻撕破脸皮的处境。
她蓦的想起那个从自己身上得到须臾希望,却又被自己亲手打破的曲凌岳,他大抵正在怨,正在恨……
然而,慕容兰香……这个名字,让她不得不按下性子。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慕容珩紧抓着她衣角的手上,那手指修长,却带着刻意展示的柔弱。
她没有立刻拂开,只是语气依旧淡漠:“慕容才子,朕说过,你需要静养。”
“陛下……”慕容珩见她停下,心中一喜,以为有了转机,连忙膝行两步,靠得更近,几乎将上半身依偎在她腿边,薄纱下的身躯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装的,
“臣侍知道陛下不喜臣侍这般……可臣侍只是太害怕了。这深宫寂寥,臣侍无依无靠,唯有陛下是臣侍的指望。姑母将臣侍送入宫中,亦是希望臣侍能得陛下垂青,为陛下、为慕容家尽一份心力……”
怜舟沅宁眼底闪过一丝冷芒,顺势问道:“慕容家主对你寄予厚望,想必你幼时便得她亲自教导?朕倒是好奇,她是如何教养你们这些过继的孩子的?听闻她手段不凡。”
“姑母待臣侍等极好,衣食住行皆是最好的,也请了名师教导诗书骑射。只是……姑母性子清冷,不常与我们亲近,更多的是期望我们能成材,能为家族分忧。”
自然……不止如此,但是更多的,他不能说,也不愿说了。
“她终身不纳夫,将所有心血都倾注在家族和你们这些孩子身上,倒也……难得。”
“是,姑母她……盼着我们能为江山社稷分忧呢。”慕容珩附和道,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
“陛下,夜深了,让臣侍伺候您安寝吧?”他再次试图靠近,身上那特意调制的、带着些许催情效果的暖香幽幽传来。
怜舟沅宁却在他即将触碰到自己的瞬间,后退了半步,彻底拉开了距离。那香气让她不适地蹙了蹙眉。
“朕说了,还有政务。”她的耐心似乎终于散尽。
怜舟沅宁走出偏殿,夜风一吹,才觉得胸中那口浊气稍稍散去。
她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这后宫与前朝的纠葛,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牵扯不断。正要起驾回昭宁殿,忽见藏秀宫一个面熟的小宫人连滚带爬、面色惊惶地从不远处跑来,声音都变了调:
“陛下!陛下!不好了!顾才子……我们主子他……他见红了,流了好多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