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杖落地之声刚歇,林三爷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便从议事堂的门阴影里探了出来,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沈娘子,我不是来道谢的。”他执拗地站在门外,任由鞋底的湿泥在青石板上印下一个又一个污浊的脚印,“我是来……替赵家坳上下,求条活路的。”
疫病虽退,但另一场无声的灾难正扼住所有人的咽喉。
春末腌菜的时节已过,家家户户的菜坛子都空着,缸底连一撮盐花都刮不出来。
官盐的漕船被上游未化的冻河堵了半月,迟迟未到。
而那些嗅到血腥味的私盐贩子,则如秃鹫般盘旋而至,将盐价抬到了一贯钱一斤的天价。
对于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疫的贫苦佃户而言,这无异于催命符。
“起初只是没力气,大人还能扛,可现在……已经有几个皮猴子手脚发软,站都站不稳了。”林三爷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人们说,这是缺了‘力气盐’的症候。再这么下去,不出十日,怕是真要出人命了!”
沈清禾的心猛地一沉。
手抖脚软,浑身无力,这正是缺钠的典型症状。
她迅速翻开案头的《虞地物产志》,指尖在泛黄的书页上飞快掠过,最终停在“东海废灶”四个字上。
书上记载,虞地沿海百年前曾有七十二处盐田,后因海潮改道,卤水变淡,盐灶才逐渐废弃。
“阿青,”她头也不抬地唤道,“你跟大牛嫂平日里巡村,可曾听过一个叫‘海姑’的名号?”
阿青思索片刻,点头道:“听过!就在北岭那边,有个独居的老婆婆,脾气古怪得很。村里人闲聊时说起过,她爹是这片最后一个灶丁,守着废盐田过了一辈子。”
当夜,月色如霜。
沈清禾只带了些干粮和一壶水,独自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了前往北岭的山路。
在一间四面漏风的破茅屋前,她见到了那位白发如雪的海姑。
老人隔着门缝,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惕与疏离,任凭沈清禾如何说明来意,都只是摇头。
直到沈清禾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展开,露出一小撮洁白细腻的结晶。
那是她用空间灵泉净化后析出的微量粗盐,带着一股纯净的咸鲜气息。
门“吱呀”一声开了。
海姑枯瘦如柴的手颤抖着伸出,捻起一粒盐放进嘴里。
一股久违的、纯粹的咸味瞬间在味蕾上炸开,那味道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三十年的记忆闸门。
老人浑身一震,浑浊的眼中竟滚下两行热泪。
“是……是真盐的味儿。”她喃喃自语,像是对沈清禾说,又像是在对早已逝去的岁月倾诉,“三十年了,总算还有人记得,这片滩涂上还能烧出灶火。”
与此同时,庄子里的陆时砚也没闲着。
他铺开一张巨大的舆图,就着海姑白日里提供的一些模糊记忆,再结合自己对地势的勘测,连夜绘制出一份详尽的《滨海地形图》。
他用朱砂笔圈出三处最有可能还存有卤水渗泉的废弃盐池,又在旁边用墨笔标注:“冷雨连绵,硝石混杂,误食则毒发。”
他将图纸递给沈清禾,神情严肃:“白狼那伙人敢在这个时候低价倾销劣质盐,就是赌百姓病急乱投医,吃不死人就行。我们若要出手,必须一次成功,拿出的盐,必须是能救命的净盐。所以,此行要快、要准、更要干净。”
沈清禾沉吟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
她悄然启用识海中的【仓储调度】功能,将五袋早已备好的速熟麦种送入试验田,连夜组织人手开始育苗。
对外,她宣称这是在筹备秋粮,打算用粮食去府城换取更多物资。
这番举动,成功将所有窥探的目光都吸引到了田地上。
暗地里,二十名最信得过的脚夫被悄悄集结起来。
老夯带着他们,不眠不休地用韧性最好的青竹打造出一批轻便坚固的驮架。
一切都在无声中紧张地进行着。
出发前夜,一只橘黄色的狸花猫悄无声息地跃上窗台。
黄狸是沈清禾用灵泉水喂养过的野猫,极有灵性。
此刻,它的爪下正压着一片被踩实的湿泥,泥块上,隐约可见几个杂乱交错的蹄印,深浅不一,绝非寻常农户的牛车所留。
沈清禾心头一凛——这是骑兵的马蹄印!
她当机立断,立刻调整了原定计划。
队伍不再走相对平坦的官道,而是改走崎岖难行的山脊野径。
同时,她让阿青在村里“不经意”地放出风声:“庄主已经派人去府城接洽了,说是枫林渡那边有大船运来了南洋精盐,价钱公道。”
次日凌晨,天还未亮,一支看似采药人的队伍便悄然离开了庄子。
他们每人背着一个大竹篓,里面装着的并非草药,而是一个个用于盛装卤水的陶罐和过滤用的细麻布。
他们是沈清禾的取盐军,此行,关乎着数百人的性命。
七日后,第一批消息终于传回。
海姑凭着儿时的记忆,竟真的带人在一处被芦苇荡覆盖的旧灶遗址里,挖出了两眼依旧在汩汩冒着浓卤的活井!
沈清禾亲自守在简陋的灶台边七个昼夜,不时将几滴灵泉水滴入翻滚的卤水中。
灵泉的催化之力,让蒸发结晶的速度快了数倍,最终得到了整整三百斤雪白纯净的盐粒。
然而,归途并不平静。
就在离庄子不到十里的一处狭窄山谷,十余名黑衣蒙面人手持钢刀,从两侧林中杀出。
为首的是个独眼龙,眼神阴鸷,他认出了队伍中的沈清禾,发出一声冷笑:“沈娘子,好本事!也尝尝我们白狼帮送的大礼!”
话音未落,他从怀中甩出一个布袋,一道灰白的粉末划破空气,直扑装盐的驮架。
那正是陆时砚再三警示过的,掺了硝石的毒盐!
千钧一发之际,山谷两侧的崖顶上,突然响起数声尖锐的破空之音!
数支鸣镝呼啸着射向黑衣人脚下的地面,箭矢虽未伤人,但那巨大的声响和警告意味,却让这群亡命徒心惊胆战。
独眼龙脸色一变,抬头望去,只见崖顶上人影晃动,显然早有埋伏。
他毫不犹豫,低喝一声:“撤!”
盐袋安全运抵庄子的那天夜里,天上飘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沈清禾站在灯火通明的粮仓前,望着底下闻讯赶来、黑压压一片的佃户,朗声宣布:“从今日起,凭粮换盐!一担好米,换五斤净盐,先到先得!”
人群瞬间沸腾了。
雪花簌簌落下,人们却仿佛感觉不到寒冷,争先恐后地往家跑去扛米。
队伍很快排起了长龙,有人抱着家中仅剩的米袋,激动得语无伦次。
一个妇人甚至抱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直接跪倒在雪地里,哭着喊道:“沈娘子!阿姐!救救俺家娃吧!”
那一刻,沈清禾的识海中,那枚古朴的铜印微微一震,一行古篆缓缓浮现:均输之道,在乎权衡。
紧接着,一个全新的提示在她眼前亮起:【物资配比提醒】功能激活——可感知外界指定范围内某类物资的短缺程度。
今夜,首次预警信息清晰地跳出:「盐:极度紧缺;麻布:轻度短缺」。
她望着漫天飞雪中那一张张或焦灼、或期盼、或感激的脸,低声自语,既像是对这方天地许诺,也像是在对自己下令:“这一冬,我不让任何人饿着、冷着,也没盐下饭。”
雪越下越大,在她眼前汇成一片模糊的白色,也映亮了每一张写满渴望与绝望的脸。
她知道,这三百斤盐,既是救命的甘霖,也可能是一切混乱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