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黑色的马车如同暗夜中的魅影,悄无声息地驶入梁府侧门,最终在锦绣阁院门前稳稳停驻。车帘掀开,梁岁岁在青琐的搀扶下踏下车辕,虽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但周身气度依旧清华高贵,那身浅碧色的软烟罗裙裾在暮色中拂动,不染尘埃。
她刚踏入前厅院落的月亮门,早已等候在此、心急如焚的卫氏便如同被惊起的蝶,提着裙摆飞快地迎了上来。
“岁岁!我的儿!” 卫氏的声音带着哽咽,一把将女儿紧紧搂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你可算回来了!吓死娘了!”
这几日,关于“寂幽山岭”的各种传闻如同长了翅膀般在帝都飞速传播,尤其是那位神秘蒙面女子连夺数宝、戏耍各方势力的事迹,更是被描绘得神乎其神,想不知道都难。卫氏自然听说了,她虽不知那女子就是自己的宝贝女儿,但却清楚卫瑶、卫琳几个孩子早已安全归来,而她的岁岁,是独自一人往那最危险的核心区域去了!
这消息如同巨石投入心湖,让她日夜难安。梁胤下朝回来,眉头亦是深锁,显然也听到了风声。连一向沉稳的梁昀,这几日也频频望向府门,修炼时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时间每过去一天,他们的担忧就加重一分。
此刻见女儿全须全尾地站在面前,卫氏悬了几天的心才终于落回实处。她捧着梁岁岁的脸,双手微微发颤,仔细端详,又不住地在她身上摸索,急切地询问:“有没有受伤?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那山岭深处凶险无比,你怎么敢一个人去啊!”
梁岁岁感受着母亲毫不掩饰的担忧与温暖,心中微软,任由母亲检查,柔声安抚道:“娘,我没事,您看,一根头发丝都没少。” 她展臂轻轻转了个圈,笑容明媚,试图驱散母亲的忧心。
卫氏确认她身上确实没有任何伤痕,连衣衫都整洁如新,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但随即又注意到女儿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之色,顿时心疼不已。
“累了是不是?定是没休息好!” 卫氏连忙拉着她的手,语气充满了怜惜,“快,赶紧回你的锦绣阁洗漱歇着去!晚膳娘让人直接送到你院里,不必再跑到前院来用了,好好歇着,什么都别想!” 她一边说,一边催促着,恨不得立刻把女儿按到床上休息。
梁岁岁也确实感到倦意袭来,连日谋划、精神高度集中,再加上最后为了取信于睿王等人,透露部分实情也需要耗费心神,即便她实力超群,也终究是血肉之躯,需要休憩。她顺从地点点头,与母亲又温存软语了几句:“让娘担心了,是女儿的不是。那我便听娘的,先回去歇息了。”
“快去快去!” 卫氏连声应着,目送着女儿在青琐的陪伴下走向锦绣阁。
回到熟悉温馨的闺阁,丹翠早已备好了温度适宜的热水和干净的衣物。见到梁岁岁归来,她圆圆的脸上满是欣喜与关切,但见小姐面带疲色,便机灵地没有多问,只是与青琐一同安静而熟练地伺候梁岁岁沐浴更衣。
氤氲的热气驱散了山野间的寒气,也舒缓了紧绷的神经。梁岁岁闭目靠在浴桶边缘,任由青琐力道适中地为她梳理长发,丹翠则在旁整理着换下的衣物。两人动作轻缓,默契无声,生怕打扰了主人的安宁。
待洗漱完毕,换上柔软的寝衣,梁岁岁便挥了挥手。青琐与丹翠会意,恭敬地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掩上房门,将一室静谧留给需要休息的梁岁岁。
与此同时,睿王府。
皇甫凛也已梳洗完毕,换上了一身墨色常服,褪去了山野间的风尘,更显身姿挺拔,气质冷峻。他甚至未曾多做停歇,便径直入宫。
他先去拜见了自己的母妃林贵妃。林贵妃见他安然归来,自是欢喜,拉着他细细问了些历练的琐事。皇甫凛避重就轻,只道此行虽有凶险,但收获尚可,并未提及梁岁岁那惊世骇俗的表现。
然而,当他来到御书房,面见父皇——云煌朝的皇帝陛下时,情况便不同了。
御书房内,龙涎香静静燃烧。皇帝放下手中的朱笔,看向自己这个最器重也最让他省心的儿子,目光锐利:“凛儿回来了。寂幽山岭之行,看来颇为精彩。”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洞察力。
皇甫凛躬身行礼:“回父皇,儿臣幸不辱命,有所收获。” 他顿了顿,知道那些传闻绝无可能瞒过父皇的耳目,便主动提及,“想必父皇也已听闻,关于那位……神秘女子的传闻。”
皇帝微微颔首,指尖轻敲龙案:“闹得沸沸扬扬,想不知也难。一人之力,连夺龙血芝、魂婴果、月华精粹……呵呵,好大的手笔。凛儿,你与此人,可有过接触?”
皇甫凛心中微凛,知道这才是父皇真正关心的。他沉吟片刻,选择了有限度的坦诚:“儿臣在争夺月华精粹时,曾得她出手相助。此女……实力深不可测,身边护卫亦非常人。其行事看似张扬,实则章法井然,目的明确。” 他没有点破梁岁岁的身份,这既是对梁岁岁的一种无形保护,也是他基于目前局势的判断——在彻底弄清梁岁岁的意图和父皇的态度前,不宜将她完全推到风口浪尖。
皇帝深邃的目光在皇甫凛脸上停留片刻,似在权衡,最终未再深究,只淡淡道:“京城,看来是要越来越热闹了。你且下去休息吧,此事,朕自有计较。”
“儿臣告退。” 皇甫凛行礼退出御书房,心中明白,关于那位“神秘女子”的搜寻与试探,绝不会因为他的含糊其辞而停止,反而会因父皇的“自有计较”而更加暗流汹涌。
而另一件关乎朝堂格局的事,也几乎在同时发生。
就在梁岁岁出发前往寂幽山岭的当天,梁胤在下朝后,并未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府,而是求见了皇帝。
在御书房内,梁胤神色郑重,向皇帝提出,请求收回一部分皇帝早年因赏识与信任而赋予梁家的某些非制度性特权。他言辞恳切,表明梁家深受皇恩,唯知忠君报国,不敢有丝毫结党营私、尾大不掉之念,愿以更纯粹的姿态,为陛下效力。
此举,正如梁胤与卫老大人早已预料并商议好的那般,皇帝并未当场答应。赋予的特权岂是儿戏,说收就收?这关乎帝王颜面与对臣子的信任。
但梁胤的态度,已经明确无误地传递到了皇帝面前——梁家,以及与梁家紧密联姻的卫家,乃至正在议亲的安国公府,他们忠诚的对象,有且只有龙椅上的君王一人。他们敏锐地察觉到了皇帝对世家坐大的忌惮,主动递上了表明心迹的投名状。
皇帝虽未应允,但梁胤告退时,他能感受到御座之上那道目光,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真正的、沉淀下来的信任。
梁岁岁在寂幽山岭掀起风云的同时,她的父兄,也在帝都的朝堂之上,进行着一场不见硝烟却至关重要的博弈。梁家的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坚定。
夜色渐深,梁府锦绣阁内烛火已熄,一片安宁。而帝都的夜空下,却因寂幽山岭的传闻和朝堂的暗涌,注定有许多人,今夜无眠。